第149章 七仙台
「陛下!陛下!不好了!」
御前侍衛將滿頭大汗的內監攔下,語氣嚴肅地警告道:「陛下在與杜大人商討要事,嚴令禁止......」
「久祥宮走水了!」
話音剛落,門就被從裡面打開了,李公公矗立在門口,不停地揮著手讓他進殿說。
趙弘原本還端坐在龍椅上不為所動,可聽完內監的口述后,連忙站了起來,抬腿就打算擺駕後宮。
「陛下!」杜子牛也猛地站起身子,他高呼一聲,撲通跪在了大殿中央,攔下了趙弘的去路。
「當務之急應是立刻派人送信至庸居關,封吳將軍為平西大將軍,統領庸居關一帶所有兵士,以謀反罪命吳大將軍斬殺安氏全族!」
他放聲高呼道,引得趙弘不可置信的向他看去。
「陛下!燕州軍馬蠢蠢欲動,陛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杜子牛壯著膽子抬眼對上了趙弘的視線,他見他還是滿臉驚駭,立刻調轉了目光,向那名進殿的御前侍衛吼道:「殺了這個內監!」
前來報信的內監聽罷陡然跌坐在了地上,他嘴裡大叫著饒命,顫著身子向後爬去。
御前侍衛來回掃視著,他已將手握上了刀柄,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做。
李公公見狀連忙派人關上了殿門,隨著大門合上,那名內監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幽州的兵馬,就是陛下的兵馬!他們決不能變成襄王的兵馬!」杜子牛言辭懇切,「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殿內靜謐了一瞬,這短短的時間內,趙弘想了許許多多,似乎一切都理通了,為什麼江綰夢魘,是因為她要請人做法,而做法堆築篝火就要用到火油。
但這是禮部安排的,她難道也有禮部的人嗎?
今日杜子牛作為襄王屬臣來向他彙報燕州事宜,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比這重要,所以前宮警戒,反倒放鬆了後宮的部署。
他的目光向杜子牛掃去,所以他以為與江綰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杜家,不是她的假親朋,而是她的真『屬臣』。
她策劃了多久呢?進宮后?或是更久之前?
所以他為什麼會立安予霞為皇后?
從赫連朶離奇染毒身亡,到莧國動亂,皇后的最佳人選就是幽州安家。
她早就料定了,可以說,她比他更先定了皇后。
「李准,擬詔。」
四個字在承天殿的每個角落回蕩著。
趙弘顫著手寫下詔書,接過李公公遞來的印璽,牢牢地按在了末尾。
他盯著那抹四四方方的紅,好像恍惚間看見了皇後宮中的大火。
「先派飛鴿傳召去刺水縣,然後再派人親送至庸居關,待見到吳將軍的手下,再飛書送去玉碩城,小詔一定要比玉印快,一定要比皇後宮中的人快!」杜子牛語氣焦急的補充道。
李公公點頭如搗蒜,火急火燎的收走了趙弘身前的詔書。
殿內又再次歸為了一片寂靜。
半晌,趙弘開口向杜子牛問道:「你不怕嗎?」
「你不怕朕將你即刻......呵。」
他輕笑了一聲,忽然意識到江綰早就連這頭都想到了,如今杜子牛是襄王屬臣,他如果將他絞殺在宮中,無疑給襄王起兵又添了一條理由。
「陛下,臣永遠是大昭的子民,臣永遠忠於趙氏,臣永遠記得襄王按兵不動,活活拖死了昌都滿城百姓,害的庸居關險些失守。」杜子牛言辭憤慨,眼角閃爍著淚花。
他明白,雖然世人大多不知,但救下平華城與庸居關的,是江綰。
「朕......」趙弘的瞳孔顫動,他猶豫著,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剛登基時,他殺貴妃、殺輔國大將軍,殺那些扶持他上位、權勢滔天,試圖借他掌控朝政的老臣。
他從沒怕過,可如今為何賜死安家,他卻猶豫了呢?
那時,他把溫知熠放在身邊,重用他的哥哥,享受著他們恨卻無能為力的模樣。
現在他怕安家再出一個『溫知熠』,他怕他們傷害太子、毀壞他辛苦鑄建的王朝。
「幽州的兵馬,真的就能這麼......唾手可得嗎?」趙弘跌坐在玉階上呢喃道。
「陛下,幽州的兵馬屬於朝廷,那是陛下的兵馬,自陛下登基之日,那些以下犯上之臣,或是如襄王一樣明目張胆,或是如幽州總督一樣晦暗不明,都該一一清算。」杜子牛答道,他聲如洪鐘,似是還沒從剛剛緊張的氣氛中緩過神來。
「朕知道了。」趙弘淡淡道,「傳令下去,就說久祥宮起火,皇后受驚,昏迷不醒,將所有太醫詔來,讓他們候在承恩殿外。」
「全宮戒嚴,任何人,不得妄加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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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祥宮被大火燒的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木樑,吱呀吱呀的隨風顫動著。
初雪在這一夜降臨,似是送魂的帷幔,白茫茫鋪撒在每一個角落。
金華宮內,江綰跪伏在地上,亦如她第一次面見趙弘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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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趙弘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問道:「你是覺得,朕不敢殺你嗎?」
「陛下賜死臣妾,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江綰語氣平靜,可這句話落在他的耳中卻怎麼聽怎麼像炫耀。
他殺她當然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如果他敗給了襄王,趙栗怎麼辦?
他趙家的江山就要落在他人手中了。
「朕不明白,朕賞賜你的已經夠多了,做寵妃不好嗎?為什麼要這樣?」趙弘走到了江綰身前,他蹲下了身子將她扶起,面帶不解的看著她。
「你可以輔佐朕,可你為何總想著越過朕去輔佐趙栗?」
「因為陛下那一紙詔書......」
「可以了江綰。」他打斷道。
「你從進宮以前就在布局,不要再怪朕的那封詔書了。」
「臣妾入宮之前沒有布局。」江綰否認道。
「若不是洛池州臣妾根本不知道陛下還有一名長子......」
「好了。」趙弘再次將她打斷,他皺緊了眉頭,背脊深深垂下,滿臉的疲憊。
「朕只不過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對朕?」他的雙手緊緊攥住江綰的肩頭,似是要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一樣。
「陛下生於冷宮之中,為何要爭這個皇位呢?明明如果定州王登基的話,也會賞您一個『臨江王』噹噹的。」江綰反問道。
二人對視,久久無言。
趙弘猛然驚覺此刻的江綰何其陌生,她說的沒錯,用最簡單的話闡述了她的理由。
如果他當初不參與進來,現下估計也就是個像臨江王一樣的閑散王爺,靠著封地的石邑過活。
考慮到以前定州王的性子,他或許時不時還會被叫來京中供他取樂。
活的膽戰心驚,生怕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會被皇帝忌憚、斬首。
這何嘗不是江綰如今的處境呢?
可是他愛她啊,但一切都是她編織出來的假象,是她讓他愛上的,她也從未指望過他會因著這份愛去赦免她什麼,所以她才一刻不停的培養著她自己的勢力。
「陛下!」殿外傳來的高昂聲音打破了二人之間寧靜的氛圍。
「宣。」趙弘鬆開了手,轉身坐回了高台上。
侍衛進殿跪拜在地,口中囁嚅,目光忌憚的向江綰瞟去,他不知道該不該現在說。
「說吧,無妨。」趙弘順著他的視線掃了江綰一眼,開口吩咐道。
「是。」
「探子來報,燕州二十萬大軍已行至白鷺澗,漳州總督領命攔截但路上恆生變動,他......」侍衛欲言又止。
只聽趙弘輕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命侍衛退下去。
「李准。」他開口喚道。
「老奴在。」李公公從一旁快步走向前去。
「傳朕旨意,杜貴嬪廢為庶人,賜居七仙台。」
李公公聽后猶豫了一瞬,垂下頭應聲,走去江綰身側,一如既往恭敬的攤開手請她先行。
看著身前的腳步依舊從容,趙弘的雙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終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就沒有什麼還想對朕說的嗎?」
江綰轉頭,她看向玉階上那個狼狽的身影,她知道,如果她此時說些什麼,她就還會是杜貴嬪,繼續居住在溪雲台,等著趙弘與楚南柯的角逐分出勝負后,再過上一如往常寵冠後宮的日子。
他們可能還會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未必不會取代趙栗的位置。
但這是杜鵑的路,不是她江綰的路。
她搖了搖頭,毅然決然的跟著李公公走了。
趙弘沒殺她,她就已經成功了。
因為殺了她,他就失去了最後的保障。
一旦楚南柯攻入皇城,趙栗就與路邊的野狗沒有區別,二皇子形同虛設,更何況二皇子本就不是趙家的血脈,相比之下,最起碼留著她,她會拼盡全力護下趙栗,會護住他們趙家最後的骨血。
他相信她能做到。
或者說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大火燃起時,在看見久祥宮殿前排列整齊的屍體時,他就相信她一旦布局,就想好了一切應對的方法。
大雪紛飛,江綰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來,跪在殿外請罪的趙栗見她出來了,連忙踉蹌著腳步追了上來,身後還跟著懷抱著大氅的溫芷。
「阿娘......」趙栗看著李公公凝重的面色,不由得擔憂出聲。
她沖趕來的二人微微一笑,側頭對李公公說道:「李公公,還要麻煩您照顧好太子殿下。」
「不敢不敢。」李公公垂下頭,「殿下在東宮自有大批內監照料。」
「是啊。」江綰輕嘆一聲,眼見著她哈出的熱氣散開。
她回望了金華宮最後一眼,得此忠奴,趙弘也算不枉此生了。
七仙台依舊簡陋,地處高位,比溪雲台還要冷的多。
玉枝率先踏入屋內,她仍記得西越公主死去的樣子,不由得閉了閉眼,給自己壯膽。
炭火生起,這裡才隱約有了點人氣。
江綰抱著暖手爐掀起被角回到了床上,她的視線瞟向圍坐在火爐旁烤紅薯的玉枝與竹溪,不禁發笑。
竹溪轉頭向門外望了一眼,悄聲發問:「我們帶的人是不是有點少啊?萬一......」
「大雪封山,這地方的路可難走了,上回我帶張嬤嬤來,差點沒把她老命丟這兒。」玉枝回道。
「那就好。」竹溪呼了一口氣,安下心來,她怕楚南柯別喪心病狂,先派人來殺她們。
「芙蓉可有送信來?兗州怎麼樣?」江綰冷不丁的問道。
「知道你擔憂溫二公子,放心吧,他還特意命我帶......」竹溪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袱中翻找著什麼。
但當她拿出了溫知熠的親筆信時,卻被屋中二人嚴肅的眼神搞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看的話那我......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