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夜會
啪嗒————
粉綠相間的龍首琉璃盞應聲碎裂,洛池州微微側身,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陛下。」他警醒道,語氣嚴肅。
「父皇還在時,朕以為她是想讓朕當這個皇帝,如今倒真如太傅所說,是她自己想當這個皇帝了!」趙栗爆喝道,少年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一把衝擊去四面八方的刀子,惹得在場眾人沒來由的厭煩。
「卿為何要阻止朕?!明明她劍指皇表叔之時,朕就已經可以藉機治她的罪了!」
「待將她禁足后,殺掉皇表叔豈不是易如反掌?!卿莫非是糊塗了?」
他一股腦地把怒氣向洛池州傾瀉而去,早早將剛剛在溪雲台所受到的驚嚇拋之腦後了。
「陛下,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免得適得其反。」洛池州垂下眼帘,他分不清如今是該慶幸江綰與趙栗的母子情不過如此,還是該擔憂這個沒腦子的皇帝會把大昭的朝政搞得一團糟。
「你只會說這些!你只會說這些!」
得不到解決辦法的孩子暴跳如雷,他抓起籠中的黃金鼠就打算擲在地面上,可手掌緊了又緊,終是沒忍心。
「唉————」趙栗長吁短嘆,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被關在破敗漆黑的小屋中,日日照顧他的老宮女慈眉善目的,但眼底卻總是帶著那令他膽寒的貪婪,好似他不是一名幼童,而是黃金堆砌的珍寶。
他仍記得跑出小屋的那一日,冷宮的太監宮女見了他,嚇得跌坐在了地上,彷彿他是什麼吃人的怪物。
沒過幾日,這裡便來了一大堆生面孔,他們各個帶著刀將幼小的他團團圍住,身著華服的美艷女子將刀遞給了趙弘,那時他還不知道面前這位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撲上去拽住他的衣角,讓他帶他逃離此地的。
不過他最終還是離開了冷宮,他的身邊也換了一名老宮女,那人的神態是一如既往的慈愛,可眼底也帶著與前人相似的貪婪。
趙栗清楚,他與手中的小鼠沒有任何區別,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想要掌控他,借著他這一身骯髒卻珍貴的骨血,去拿到他們夢寐以求的一切。
「陛下,楊貴嬪求見。」門外的內監這時通傳道。
趙栗猛然搖了搖頭,鼻尖似乎已經聞到了熟悉的香味,那味道總能讓他平下心來,他剛開始並未察覺異樣,可洛池州卻說那香有毒,擾的他心亂如麻。
「不見,姓江的姓楊的都不見。」
聞言,內監又悄聲說了什麼,只聽門外一片寂靜。
「陛下,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氣了。」洛池州隱晦的看向門口,他覺得趙栗根本學不會蟄伏,誰告訴他點什麼就恨不得擺到明面上,這樣下去,除非江綰轉了性,不然趙栗根本就不可能掌權。
「朕是這天下的主人,竟連這點小事都做不了主嗎?」趙栗抬頭向門口看去,眼神陰鷙,彷彿變了一個人。
洛池州見此也不好再多說,隨意安撫了幾句,就在侍從們的攙扶下退了出去。
可他剛回到府中,就見到了『不速之客』。
「大人這樣做事,讓屬下不好與主子交代啊。」小廝模樣的人倚在門框上,語氣為難道。
侍從們脫下洛池州的外袍,十分識眼色地退了出去,門窗合上,燭火熠熠,整個屋中,就留下了他們兩個人。
「急什麼,殿下手上有青紙,想成事,不還是一句話的事情?」
「是,這倒是沒錯。」小廝點了點頭,邊走邊從懷中摸出了一個藥瓶,啪嗒一聲放在了木質長桌上。
「可兵不在手,大人要好好想想,在滁州時,要不是主子出手相助,大人哪還有機會輔佐少帝啊。」
「屬下勸大人莫要仗著主子賞識您就忘恩負義,那些事迫不得已時做做就算了,如今大人入仕已久,總該明白,若非位極人臣,哪有左右橫行的架勢。」
話畢,小廝推門而去,洛池州扯了扯嘴角,眉間是化不開的凝重,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那人不過是齊王的手下,與他接觸的時日並不多,但卻能把他心中所想摸個透,這讓他不禁猜想,先前他暗中操縱祁明郡主嫁與臨江王一事,到底是齊王對他不計前嫌,還是他正中了齊王下懷呢?
---------------------
溪雲台內,被趙栗拒之門外的楊淑瑩端直了脊背跪在地上,身姿看似挺拔,但微微抖動的肩膀還是出賣了她。
明明殿中站著許多宮人,但他們就像是沒有呼吸一樣,太安靜了。
恍惚間,她想起了玉枝表姐曾對她說過的話,江綰是個冷情的人,她對血緣沒有什麼概念,一個人的存在有利於她時,她就會擺出一副笑臉,而當那個人變成了累贅或是威脅到了她的前路,無論是誰,她都會毫不留情。
「哀家不明白。」江綰率先打破了寂靜的氛圍。
「宮變那日哀家留你在東宮保護陛下,你對陛下有共患難之情,更何況如今他情竇初開,就連溫氏都留宿過金華宮,而你卻遲遲得不到機會,這到底是為何?」
楊淑瑩的頭垂得更低了,耳根紅的滴血,她沒想到江綰會直接挑明,還說的這麼清楚。
「陛下也不過是個孩子,淑瑩天資卓越,還需稍加教導才是。」玉枝見氣氛焦灼,在一旁勸慰道。
「畢竟男歡女愛的...」
「腌臢的人哀家也請進宮了,難不成還要把她親自送去?」江綰抬眸冷聲打斷道。
她上下掃視著玉枝有些尷尬的面容,視線凝聚在她袖口的那朵黃花上,越瞧越覺著眼熟,不禁冷笑出聲。
「呵,看來這事兒還是你更懂些。」
聞言,玉枝愣在了原地,她知道江綰見微知著,可她沒想到江綰竟然會是這副略顯平淡的反應。
「唉,哀家留他,一是因為他在百姓之中聲望頗高,二是因為他救過你的命,哀家勸你,莫要在一個廢人身上花太多心思。」
江綰哀嘆一聲,百無聊賴的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她的顴骨微微拱起,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凝視著她們倉惶而去的背影,似笑非笑。
若這朝堂上的風雲就此停歇,眾人一心對雛鳥高飛滿懷期待,那她還怎麼攪弄風雲呢?
那年冬日羅府門外,她巴不得那些不聽話的雜碎們都死了好,這樣知道她秘密的人就會越來越少,但既然活下來了一個,她不介意保證她的後半生。
可路邊的野花稍有春風拂過就開得蕩漾、燦爛,她氣憤不起來,倒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她應該放玉枝走的,不過似乎一切都晚了......
「好一頓訓。」幕簾后,玉枝沖洛池州抱怨道。
昏黃的燈光下,她絞著帕子,在長長的案幾前來回踱步,花窗上是她晃來晃去的影子,看起來比跳動的燭火還要焦急。
「她說不定已經在編排你我的死法了。」洛池州撇了撇筆尖,漫不經心道。
「不至於如此。」玉枝面色凝重,「她現下身邊缺稱心的人手,斷不會操之過急。」
「呵,」洛池州瞥了她一眼,「冶鐵的器具在手,還怕練不出利劍嗎?」
「倒是你,到底想要她怎麼樣?」
玉枝聞言停下了腳步,羅府的血案直至如今她還歷歷在目,她忘不掉,也不敢忘。江綰是小姐,於她而言他們是僕從是打手,是一窩不聽使喚的蠢貨,但對於她楊枝而言,那是她相濡以沫的夥伴。
她要她怎麼樣呢?
那是她的血親,縱使江綰對她出得了鞘,可她行嗎?
答案顯而易見。
玉枝搖了搖頭,語氣嚴肅道:「你我曾以醡漿草為信物,宮內偶傳你以此作畫,所以我才來找你,齊王的事情我還需再斟酌,但鄭家...」
「鄭小姐都被你殺了,還不夠解氣嗎?」洛池州打斷道。
「那僅是一條人命。」
「一條?」他的尾調上揚,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龐家、羅家,如今又是鄭家,不是我說,若早知會牽扯如此多的人命,怕是你師娘無論如何也不會逃這個婚。」
「說這些有什麼用?」玉枝反駁道。
「因為你們行的本就是擾亂治安的事情,若是鄭家避了這門禍事,那大昭才是要亂了套了。」洛池州義正辭嚴,擺起了朝堂上的派頭。
「所以你與江綰一樣,也覺得此事不該深究,是一群莽夫行差踏錯,丟了性命?」玉枝的腳步頓了下來,她的目光灼灼,眉頭微皺著,看似是在質問,其實是在尋求共鳴。
「確實莽撞。」洛池州規避了她的目光,將視線移到了身前的書冊上。
「但若非她自私自利,一心想著她自己的事,對親近之人的訴求不聞不問,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知怎的,他漸漸攥緊了手中的筆,這話像是在說張古池的事,又像是在自顧自的埋怨。
燭火燃燼,天色漸明,兩個失意人早早散了場。
艷陽高懸時,江綰下了朝,她在鳳羽綉樣的屏風后褪下華服,餘光瞟向身側玉枝緊閉的雙唇,這是她頭一次意識到,有些人雖然近在咫尺,可她們的心,卻已相隔千里了。
「太後娘娘,唐靈求見。」
宮女的傳喚聲打破了靜謐的氛圍,珠翠碰撞、衣料摩擦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讓她進來吧。」江綰懶散道。
玉枝的心頭一沉,她正在擺弄香器雙手宛若灌了鉛般無法挪動,先不說江綰一邊穩住南陽王世子一邊召見唐氏是什麼意思,但如今擺在明面上的是,江綰要放棄楊淑瑩了。
少女蓮步輕移,禮數周全的跪拜在大殿中,她比江綰上一次見她長高了不少,也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當真宛若那株錯失的荷花一樣,嬌嫩欲滴。
江綰看著她跪拜在地的模樣,不禁想起了昨夜跪在同一處的楊淑瑩,此刻她那裡去了消息,應該會無比的心慌,但若是她稍加用腦就會發現此舉的深意。
後宮是她控權的一種手段,只要是聰明點的美人誰來都行,可她殘存於世的血親不多,斷不能讓楊淑瑩消磨在毫無意義的爭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