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信任
章台宮裡一片愁雲慘淡。
謝老太后薨逝了。這位謝家嫡女輔佐了三代蕭家家主,甚至將嫡孫拱上了皇位,但死後卻不得以皇后之禮安葬。
該怎麼安葬祖母,這的確是個令蕭長空頭疼的問題。
先前,他不聲不響地安葬了自己的父親,就覺得非常的憋屈和不孝,那他也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因為父親實在是不宜死而復生,又生而復死了,皇室的威嚴經不起這樣的顛補了。
但祖母不同,蕭長空想給她死後的哀榮,然而這一點似乎也是很難辦到的。
首先,老太后遺言,她故去后不想跟謝俊臣合葬。但她沒有解釋任何原因。
其次,若想給老太后死後哀榮,就必須先給謝俊辰哀榮,這就又回到了當初的問題之上,蕭家老太爺生前名聲不好,不宜追封為皇帝。連做夫君的都不得追封,自然沒有獨封謝氏為太皇太后的道理。
所以,最後老太后的棺槨就被暫時安置在玉京城外的寒山寺中。
天順帝對外的解釋是,皇陵暫未修好,待皇陵修好,再迎祖父、祖母的棺槨入陵,免得祖母多受一次驚擾。
對此,李瑰月只有苦笑!
老太后也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對曾經懷疑、嫌棄瑰月的事情表示歉意,希望瑰月能好好陪伴在昊明的身邊,不然這孩子就是做了天下之主,也會很孤獨遺憾。
此外,老太后告誡瑰月,崔明柔回來了,很可能對蕭家沒安什麼好心。
這一點,李瑰月倒是很在意。崔明柔這人固然有可憐之處,但她更多的是可恥可恨。她重回蕭家,一定沒安好心,但以蕭長空對生母深深的襦慕之情,他恐怕會被生母擺布,做下傻事也說不定。
這邊剛想到蕭長空,多日不曾出現的後周天順帝就來了。
這男人一臉疲憊,臉色蒼白,眼窩烏青,眸中的哀涼很重。
就算對這人沒有感情了,瑰月也覺得他可憐。妹妹死了,爹死了,現在連祖母也死了,這世上,跟他最親近的人,差不多都不在了!
「你……多保重,老太后並不希望你為她這樣憔悴!」
一句普通的關懷,竟無意中點燃了蕭長空眼中的光芒,他驚喜地看向瑰月,眼神在她略微豐腴的面龐上流連,最後又愛憐地看向瑰月的腹部。
「最近事多,孩子鬧你了嗎?胃口可還好?若是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對身邊的下人說。」
迴避了蕭長空繾綣的眸光,李瑰月半垂了眸子,不作回應。
「你……還在怨我?你要不說那些誅心之言,我能禁你的足嗎?」
這回,李瑰月索性將臉撇向一邊,繼續不言不語。
「你……」蕭長空的聲音里七分惱怒,三分控訴。
「罷了,既然如此,告訴你也無妨。昨日,姬無恨已經在鎬京迎娶了正妃,新娘正是九門提督之女馮倩倩。你看,男人都會犯錯,也會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他或許欣賞過你,但你畢竟是有婦之夫,腹中還揣著我的孩子,你真的天真到相信有一個男人會完全不在乎這些,娶你為妻?」
聽到這個消息,李瑰月的內心居然很平靜,連她自己也很奇怪。難道,她到底對墨玄還是少了份執著,所以才會聽到他另娶他人還能這樣淡然?
「呵呵呵,蕭長空,如果你將這個新娘換個人,或許我還能相信。但是,你說馮倩倩——抱歉,我就是不能相信啊!還有……」
蕭長空略抬眉眼,不悅地等著瑰月的下文,可李瑰月卻似笑非笑地看著蕭長空。
「我當初是如何出的鎬京城,還真得多謝這位馮小姐的鼎力相助。我就不信了,過了這麼久,墨玄還不能查清裡面的細節,不知道馮倩倩跟你們有勾連,那也太低估他的能力了。」
沉默之中,蕭長空的氣息有些不穩,他放在桌上的手也緊緊攥成拳頭,指關節都有些泛白了。
「就算他對你有幾分真心又如何?男人在大業面前,總有些必須妥協的地方。你們女人就不能稍許讓步?非要為了你們連家國也不要了,才是真愛,才是最愛?!」
這話說的!李瑰月張口欲辯,卻又覺得沒有說的必要,這種無力感最近已經出現好幾次了,她才確定,她跟蕭長空的事,當真是已成過往,她已經不想在他面前為自己辯駁什麼了。
可天順帝則恰恰相反!經歷了近半年的離別,使他更清醒地認識到,無論從哪方面,他似乎更喜歡眼前的女子,覺得她才更配是自己的妻子。而且,自她歸來,不用她多說,只要她一抬眼、一擰眉,他似乎就能懂她的心意、知她喜憂,而這種認知卻讓蕭長空心裡愈發心慌,因為他發現他與妻子間已經有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罷了,信不信隨你。反正,你是我的妻,馬上會誕下我的孩子,這輩子,你哪裡也別想去了。更不用肖想那個人!」
甩甩袖子,天順帝又沉著臉離去了。
直到蕭長空惱怒離去,瑰月才後悔沒有跟他提提崔明柔的事情,探探他的想法。
金公公捧著新鮮的水果躡手躡腳地進入內殿,見李姑娘閉眼斜靠在貴妃榻上,小腹尖尖地隆起,那高度看得人有些心驚膽顫。金三胖一聲輕嘆,現在的鳳儀宮,就是個篩子,有各個宮的眼線,若是姑娘從別處聽到那些消息,還是傳得走了味兒的消息,一個心情不好,動了胎氣,少主會不會拿他的腦袋當球踢?!
當然,李瑰月只是假寐,金三胖進來的時候,她就醒了。
還是吵醒了姑娘,金公公訕訕笑著。
「金公公,如果一個人要藏在這章台宮裡,藏在哪裡最安全,不易被人發現?」
「這……」金三胖一頓,隨即機靈地答道:『那要因人而異、因事而異了!」
挺著大肚子的李瑰月不想兜圈子,索性也不瞞他了。
「如果皇帝的生母沒有死,她想回來,藏在哪裡最不易被人發覺?」
果然,金三胖只是象徵性地詫異了一下,才審慎地開口。
「屬下不知道哪裡最合適,倒是知道這章台宮裡的一樁奇事!」
後周立國,蕭長空稱帝,追封先父為太上皇,奉繼母為太后。很多人說,小崔氏是走了狗屎運。蕭天佑先頭的兩位夫人都年紀輕輕地死了,正好她來接盤。本來她是繼室,又沒有自己的孩子,實在也沒有什麼嘚瑟的地方。可是架不住這個繼子是她嫡親的外甥,視她如生母般孝順,這又讓人不得不感嘆小崔氏的好運了。
蕭長空稱帝,妥妥地會更加尊重善待這位繼母的,可事情怪就怪在,順天帝登基后,這位太後娘娘就對外稱病,深居簡出,從未在正式場合露過一次面。這實在與她從前張揚虛榮的性格太違和了。
神秘兮兮地湊近李瑰月,金三胖說得眉飛色舞,沒辦法,這事兒吧,太勾人心了。
「宮裡邊有個隱秘的傳言,說……坤寧宮鬧鬼!」
傳言一起,必有妖風!李瑰月已經是經驗老道了。
擰著眉,瑰月問:「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言。」
咂咂嘴,金三胖情緒亢奮。
「您聽我從頭說。這坤寧宮,要說怪的地方,那可老多了。首先,貴為太后的小崔氏到底得了什麼了不得的重病,竟然一改前態,深居簡出,甚至可以說,從不出寢宮大門?你說她確實病入膏肓了吧,可那宮裡的吃食用度,一如從前,並不像一個重病人該有的情形。再說了,她真病了,怎麼連皇帝都不見,這不正是顯擺皇帝對她如同生母般孝順的最好時機嗎?對比小崔氏從前的做派,她如今這樣低調,實在是太反常了。」
是啊,李瑰月緩緩點頭,說起來,小崔氏的行為確實是古怪。
「還有還有!」金三胖又興奮地靠近瑰月耳邊,在她耳邊口沫橫飛地說起來。
「但是,太后卻肯偶爾見見賢妃!賢妃的說辭是,她是太后侄女,太后覺得見見她方便一些。」
「唉!」金三胖咂咂嘴,道:「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賢妃從此就有錢了!先前,這宮裡,最有錢的,自然是德妃。她這妃位,可以說是他們家拿錢砸出來的。可是,先前捉襟見肘的崔家,卻突然也能拿出一筆巨款,進獻給當時正為北伐經費不夠發愁的朝廷。沈家再湊一湊,北伐的經費就出來了!事後,賢妃說是她們家賣了一些祖產才得的銀錢,呵呵呵,她們崔家若是有這樣值錢的祖產,賢妃還能讓德妃一直在蕭家出風頭?」
是啊,叫金三胖這一分析,瑰月也很好奇:北伐,傾國之戰,那不是用錢,那是燒錢。崔家能突然拿出這樣的巨款,確實令人懷疑!
「你的意思是說,這事兒,跟坤寧宮有關?」
不正面回答瑰月的問題,金三胖眯著眼睛,以更小的聲音,繼續說著後面的話。
「坤寧宮裡,已經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多小宮女,對外的說法是這些宮女服侍太后不用心,被杖斃了。小崔氏從前雖然張揚、跋扈,倒也沒有時常弄死人命,怎麼這一病,倒是矯情了?」
小金公公翻著白眼,冥思苦想的樣子,實在滑稽,李瑰月真的是被他逗笑了。
「你啊,如此不敬太后,若是被他人知道,少不得要吃苦頭了!」
「呵呵呵!」金三胖諂笑著擺手:「那不打緊,只要您開心了,就是我的差事做好了。姑娘,您該多笑笑,這宮裡的破事兒,由他們鬧去,與您何干!」
倒也是,瑰月扶著肚子,重新靠回貴妃榻。
「誒,不對啊,那鬧鬼一說,又是怎麼起的呢?」
替瑰月將腿搬上榻,以便讓她睡得更加舒服些。金公公做得行雲流水,倒是瑰月知道他是九家之人後,不太好意思使喚他了。
「這事兒,雖然傳得很隱秘,還是傳開了。我想這也是德妃故意放水,讓傳的吧!」金公公眯著眼睛回想,說:「從眾人搬入章台宮,就有小宮女說,夜深人靜的時候,坤寧宮裡傳出非常凄慘的哭嚎聲,老瘮人了,在有人說聞到太后的寢宮裡有奇怪的味道,像是……像是屍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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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睜大眼睛,瑰月不太確定地看向金三胖,他這是在吐露什麼信息?!
「你……你不會想說,崔明柔就藏在坤寧宮裡?」
「呵呵呵!」金三胖乾笑道:「或許還不是簡單的藏!」
「那能藏得多高明?」瑰月狐疑地問。
「取——而——代——之!」金三胖的眼裡,透出無盡的詭譎。
「這?!」瑰月徹底不能淡定了,但隨即,她就冷靜下來,並且覺得金公公的話或許很有可能!
崔明慧是個什麼樣的人,淺薄又自視甚高,事事想勝過親姐,又事事不如其姐,多年來,她一直削尖了腦袋在蕭家找存在感。沒道理榮升為太后后,她反而低調內斂了起來。她這樣的人,哪怕真的是病得要死了,也會鬧得闔宮不得安寧,哪裡會這樣無聲無息呢?!
還有崔家的陡然闊綽,也透著古怪。連深知崔家的老太后都稱崔家是破落戶,可見崔家的確沒有什麼錢財。但是,若是崔明柔歸來,那一切就可以解釋了。她在南詔十數年,瘋狂斂財,若她出手資助崔貞兒,自然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問題是,崔明柔到底是怎麼取而代之的?崔明慧可是她的親妹妹,難道……
瑰月不敢想下去了。
「金公公,我們在坤寧宮有人吧!」
金三胖點頭。
「讓我們的人,密切注意坤寧宮的動靜!」
「屬下會安排的!」
半眯著眼睛的李瑰月,靠在榻上,似乎有些疲憊了,金三胖的欲言又止只能生生吞下。
「金公公還有事要說?」
「誒……姑娘是怎麼看秦王娶妃的事情呢?」
「連你也知道這事了?那看來是確有其事了!」
「若是真的,姑娘怎麼想呢?」金公公還是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
又笨拙地折騰著站起來,到這月份,一個姿勢維持久了,她就會累。李瑰月慢慢踱到窗邊,任由寒涼的風入懷,深呼吸。
「兩心相知兩不疑,兩情千里也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