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用心
渡長江,過通口,往北穿景盛郡,經沛水,帝都鎬京已然在望。
鎬京據說有千里之距,繁華如夢。
此刻已近入夜,街道上仍行人如織。
最多的自是大越子民,也不乏紅頭髮、綠眼睛的胡人。
有吆喝叫賣的小買賣人,有行色匆匆的旅人,有負手遊街的士人……
有不諳世事只知嬉鬧的孩童,有晚歸的男人,也有為生計拋頭露臉的婦人。
有步行的,有坐馬車的。
有獨行的,亦有僕從如雲的。
鎬京包羅萬象,熱鬧非凡!
然,每個人只要抬起頭往北方望,都會露出神往、敬羨的目光。
那裡,便是月宮——皇城所在。
月宮九重,人間勝境!
誰也不知道開國越帝為何給皇城起名月宮。但誰能不知,即便所有人都睡了,所有燈火都熄滅了,月宮仍籠罩在溫柔的光亮之中,哪怕是無月的雨夜,月宮依然能氤氳在如水寶光之中,仿似墜入人間的仙闕。然,最近,鎬京人夜深如廁時悚然發現,月宮裡的光消失了,也如尋常屋宇般只余幾盞照明的燈若隱若現。於是人們驚慌了,多少輩人以來,鎬京人已經習慣深夜起身或是外有事時,看看光芒里的月宮,就無比安寧平和。如今,這光芒突然消失了,不安在鎬京上下隱隱傳遞。
月宮圍山而建,引沛水護城,最高處的無極宮便是皇帝的寢宮。
浩蕩的天風翻卷著白色簾帷,舒捲徘徊的氣象已不似人間。乾泰帝隱於簾后,手握玉盞,金色的酒液沁著奇香。
「陛下,夜了,可否掌燈。」老太監海全躬身詢問。
乾泰帝從簾幕後轉出來,淡淡地說:「點什麼燈,這月宮裡一直那麼亮,亮得人心煩,奇怪吧,最骯髒黑暗的地方卻天底下最亮,可笑!如今不知哪個宵小如此解朕意,居然將它偷走了,哈哈哈,朕是否要下旨嘉獎一下他呢!」
老太監越發恭謹地彎腰,不知道怎麼回這話,那日失寶后的龍顏震怒莫非都是作假?可明月金珠丟了,是多麼重要的事情,這是傳說可以影響帝國運勢的重寶啊!眼前陛下不說情緒高漲,倒的確不是憤怒擔憂的樣子,這……
皇帝漸漸走近,借著猶存的天光,海太監還能看清那英眉雋秀,隆準日角的龍顏。其實幾位皇子並沒有十分地繼承皇帝的容顏,都差了那麼點意思。當然除了四皇子。他整日里遮了個奇醜無比的面具,除了陛下,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容。老太監還記得,那是十二年前,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知道是怎麼打了起來,推搡間三皇子自己站立不穩磕破了額頭,血流不止。淑妃娘娘盛怒,揚言要打死四皇子出氣。淑妃在後宮是跋扈慣了的,彼時她阿兄與漠北人的戰事正是吃緊,為了安撫淑妃,皇帝只有放任她鞭打四皇子。據說那次淑妃的鞭子十有八九是沖著四皇子臉面招呼的。四皇子險險撿回了一條命卻毀容了,堂堂帝王之子每天只有遮個面具才敢見人。不,他遮了面具也不怎麼見人的!
海公公愣神的時候,皇帝已經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海公公勸阻不及,跺腳急道:「陛下,此酒性烈,不可喝之過急,有傷龍體啊。」
回頭看了看這個從小跟隨自己的太監,皇帝無所謂地笑著:「就你還每天對朕念念叨叨的,這天下……」
伸展雙臂,皇帝抬起頭,眯著眼,任風從兩袖穿過,他似是極為享受般喟嘆,繼而哂笑:「這天下多少人盼著朕死呢。呵呵,朕可不能如了這些人的意,得把這天下攪亂了再……」皇帝的聲音復轉低回「再去陪她,哈哈哈……」
冷不丁打了個寒噤,海公公狐疑,莫非他真的老了?居然有些懼寒了?
此時,皇帝突然發問:「那個逆子到哪裡了?」
海公公猛地醒神,最近他越來越愛走神了,這可要不得!
「回陛下,榮王殿下此刻在蘄州李刺史府上。」』
皇帝一聲嗤笑:「這個廢物,淑妃怪朕不肯重用他,可你看看他的窩囊樣子,賊人在月宮時就受了重傷,一路居然能從宮裡逃到江南?呵呵,也罷,讓他去江南看看那些大臣們都是怎樣的詭詐多思、手段繁多。呵呵,淑妃想讓她的兒子做皇帝,也得他是這個材料啊!」
猶豫了一下,海公公還是決定說了:「小海子回報,榮王殿下似乎對虎威將軍的嫡女很感興趣,讓身邊暗衛調查李小姐的情況。」
「哦!」皇帝聞言,聲音轉沉:「淑妃的手伸得越髮長了。」
海全聽出了皇帝濃濃的不悅。天下人都以為皇帝盛寵淑妃,甚至欲破立嫡立長的規矩,立淑妃之子為儲君。事實上,三皇子也確是眾皇子中最先封王的。然而只有海全最清楚,誰都有可能被封太子,獨獨淑妃的兒子不可能成為太子。因為皇帝恨毒了淑妃。
細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皇帝不無諷刺地說:「你看,大家都想當這個皇帝,其實當起來真沒什麼意思!當著沒意思吧,朕還是要繼續當著,因為不當皇帝——更是愛不能愛,恨不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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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公無言。
「對了,朕的皇后最近又在做什麼呢?」皇帝意興闌珊地問。
海公公垂首回答:「皇後娘娘依然在小佛堂炒經。」
又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下,皇帝嘲諷道:「你看,你身邊睡了一條毒蛇,翻過身來,發現另一邊還有一條毒蛇,這你還睡得著嗎!」
海公公繼續保持弓腰侍立的姿勢,很多事只需聽著就好,不需說太多。
「傳朕旨意,封五皇子為齊王,賜府邸。這後宮都不熱鬧了,大家都老老實實有什麼意思呢。」
「是,老奴這就去宣旨。陛下……今夜,是不是還宣魏才人侍寢?」
皇帝笑得邪魅:「不,宣淑妃侍寢。並且你得讓皇後知道這事兒,她太安靜了,她怎麼配抄經,沒得褻瀆了佛祖。」
當夜,文皇后在寢宮砸了一個玉花瓶,當然她也僅敢砸一個花瓶出氣。她的兒子,正宮嫡子,難道不應該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嗎?為什麼只是封了齊王,只是賜了府邸,再無其他封賞,這讓她這個中宮皇后顏面何存?而且,海全說什麼了,皇帝今夜宣淑妃那個賤人侍寢。有多少年了,皇帝不曾踏足她的中宮,更不曾宣她去無極殿。她這個皇後到底算什麼,算什麼?
其實淑妃也不好過,她喜滋滋地盛裝打扮來到皇帝寢宮,皇帝卻讓她坐了一夜冷板凳。他老人家正襟危坐學那道士打坐,坐著坐著他居然就睡著了。淑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難道叫她堂堂淑妃學那些新進宮的狐媚子用那些見不得人的腌臢手段邀寵?她做不來的!
次日,後宮里兩位地位最高的娘娘都心氣不順。
皇後娘娘沒去佛堂念經,反而是召各宮妃立規矩。
淑妃跋扈慣了的,隨便敷衍一禮就回去了,也沒人敢於攔阻她。結果她在御花園裡碰上了姍姍來遲的魏才人,淑妃冷笑:「什麼東西,皇后召見也敢遲到,給本宮在這跪足兩個時辰方可離開,哼!」
可憐魏才人嬌嬌嬈嬈、委委屈屈地跪了半個時辰就暈倒了,太醫把脈,魏才人已有近兩月身孕。魏才人哭訴是淑妃無故刁難才害她差點兒龍胎不保。
皇帝便派太監總管海公公在淑妃鍾粹宮前申斥淑妃跋扈善妒。
淑妃氣得絕了膳食,在晚間更是叫了太醫。
後宮鬧哄哄。
皇帝晚膳時笑眯眯地多進了一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