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明君長什麼樣?
李德裕約劉異見面的地方在安邑坊肅明觀。
李德裕家就住安邑坊,他有個妹妹還在肅明觀修行。
劉異在黃昏日落之時抵達肅明觀。
他上次來時還是鳥語花香,現在已經草木凋零,唯一不變的三清殿里飄出的淡淡檀香。
劉異走到後院,發現李德裕已經到了。
他身穿藍色常服,外披一件玄色大氅,正坐在光禿禿的大槐下品茗。
旁邊火爐里炭火正熱,熏烤得周圍暖融融的。
劉異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將兩隻手伸到火爐上烘烤。
「李太尉近來安好啊?」
李德裕默默凝視劉異,面帶著笑意反問:
「劉街使給老夫設下了十面埋伏,你讓我如何安好啊?」
「我大難不死剛回到長安,聽不懂李太尉的話。」
「劉異,老夫既然約你過來便是誠心談和,你又何必否認?」
劉異舉起几案上的茶壺,給自己茶盞里倒了一杯熱茶,自顧品了一口。
「誠心?不見得吧。」
「哦,老夫誠意不足嗎?」
劉異掃視一圈肅明觀後院,面帶譏笑說道:
「讓我猜猜李太尉將殺手埋伏在哪了……葯圃後面草屋估計能藏幾十劍手,東牆外面原來是元法寺,現在肯定已經廢棄了,那邊適合埋伏弓箭手,等下他們可以直接翻上東牆,再往院里射箭。」
李德裕臉上沒有被戳穿詭計的尷尬,表情依然淡定從容。
「劉街使用兵如神,小小迷障自然瞞不過你的法眼,但你如今掌控著京城半數兵力,老夫總得自保啊。」
他明白劉異既然明知有埋伏還如此有恃無恐,那自己的布置大概已經無效,劉異肯定有后招。
劉異見李德裕茶杯已空,順手給他也添了杯茶。
「李太尉此次約我前來,不單隻為殺我吧?」
李德裕望著對面比自己最小的兒子還年輕的少年郎,不禁長吁一聲。
「老夫一生與牛僧孺、李宗閔為首的牛黨苦鬥了四十多年,素來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不曾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竟讓你在暗中做大。等老夫察覺到朝中有人另結新黨時,滎陽鄭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等士族已經背叛,此消彼長,新黨勢力已經遠遠超過鼎盛時期的牛黨,可以與李黨分庭抗禮。」
「韜光養晦偷摸成長而已,跟我家兔子學的。」
「兔子?」李德裕疑惑后嗤笑,「於老夫而言,你比牛僧孺更加危險,牛僧孺野心再大,不過想要在朝堂上與老夫爭權罷了,而你卻謀害天子,圖謀大唐江山。」
劉異撇嘴否認:
「你言重了,我對江山對權力都不感興趣,只不過有個很小很小的願望。」
「什麼願望?」
「殺個皇帝而已。」
李德裕震驚於劉異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在他看來殺皇帝像殺雞鴨一樣稀鬆平常。
「劉異,我不知道你與陛下有何恩怨,你為何一定要弒君?」
「李太尉不是曾為皇帝做媒,勸說滎陽鄭氏女兒入宮為後嗎?被你勸進宮的皇后是我心尖上的人,我與李瀍有奪妻之恨,而你是那助紂為虐之人。」
李德裕滿臉震驚,他並不清楚鄭宸與劉異的關係。
他人生的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朝廷政務與黨派鬥爭中。
即便他現在了解了鄭宸與劉異的關係,也理解不了有人會為兒女私情製造一場驚天大案。
「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謀逆弒君,值得嗎?」
「這話你應該去問李瀍,他為一個女人丟掉性命,值得嗎?」
李德裕心想若李瀍提前知道與你搶女人會招致不虞之禍,他應該不會犯這種蠢事。
兩秒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瀍剛愎自用,此前絕不會相信劉異能殺得了他。
事到如今李德裕只能默默為李瀍惋惜。
「平心而論,陛下其實不是昏君。」
「那又怎樣?」劉異反問,「我這人不具備犧牲小我的精神,即便他是明君,惹我也得死。你焉知我選出來下一位君主一定不如他?」
「你要擁立的人不是皇子吧?」
「沒錯,實話告訴你,你想擁立李瀍任何一個兒子都沒可能,我不可能在殺了他老子后,再讓兒子繼位。」
李德裕蹙眉問道:
「那你想擁立誰?」
「我將給大唐選一位堅韌不可奪其志的主子。」劉異嘻笑回答。
「堅韌不可奪其志?你指十七皇叔李惴,還是十八皇叔李惕?」
劉異戲謔反問:「為何不猜我大舅哥李怡?他也是皇叔啊。」
「沒有可能,那你將無法跟清河崔氏與渤海高氏交代。我猜這兩家士族當初會站在你這邊,就為籌謀皇位。而且我聽說近來神策軍左軍中尉吐突士曄跟兩位皇叔走動頻繁,你應該會從他們倆中選一個擁立。」
劉異笑笑沒有否認,戲謔問道:
「你更看好他倆中哪個?」
「老夫此次約你來,就是想奉勸你一句,立儲之事關乎大唐未來命運,這件事決不能摻雜太多私心。無論太皇太后還是宦官四貴,他們要擁立的儲君一定會從自己利益出發,選最好掌控之人,可這樣的人絕不會是明君。為了大唐基業,老夫懇請你摒除個人恩怨,與老夫共同保舉皇長子。你所擔心的無非是皇子登基後會追查你謀逆弒君之事,老夫可以讓杞王對天立誓,日後絕不追究你的罪行。」
「立誓?」劉異口腔、腦腔、胸腔、盆腔一起發出笑聲,問:「你要不要反芻一下你說出來的話?」
「????」
「司馬懿還曾對著洛水起誓呢,結果呢?天下最愚蠢的事就是將自己的命運交到敵人手中,還寄希望於敵人仁慈。」
李德裕被懟的啞口無言。
他沉默一會才無奈道:
「劉異,無論李惴還是李惕,皆無明君之相,你若固執己見選擇其中一人,定會害了大唐。」
劉異不以為意挑挑眉毛問:
「明君之相長什麼樣啊?」
「老夫跟你說正事,你莫要說笑。」
劉異目光凝望蕭索的道觀,語氣悠悠道:
「封建帝制最大的弊端就是政治清明與否很大程度取決於君主的個人能力,候選人池子又小,當皇帝還沒有試用期,若攤上一個腦殘的皇帝,朝政可能就要混亂幾十年,最受苦便是老百姓。」
李德裕滿臉費解問道:
「你這是在批判皇權嗎?」
「我覺得應該換種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