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寧客棧

第15章 安寧客棧

出了江南一帶,路開始變的崎嶇不平。越往北去,顯得越發荒涼。連日奔波,風餐露宿,沈青面上又蒼白了幾分,時不時眼神飄忽,在車上昏昏欲睡。

一行人行至安丘一帶,路過一個小鎮,看著天色已晚,韓子默便提議大家在此歇息兩日。這小鎮叫安寧鎮,鎮子不大,市井酒巷修的倒是錯落有致。

可隨著行車深入,他們發現這鎮子上的氣氛十分奇怪。日落時分,又是飯食時刻,街上不僅毫無小販走卒,而且家家戶戶閉門閉窗,光景慘淡。

青石路上有幾個青年路過,行色匆忙,看見這兩尊車駕,都緊緊的盯著。

程江跳下車,上前問路。「請問,這位小哥,鎮子上的客棧在哪?」

年輕人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程江,見他溫和有禮,打扮像修道之人,稍稍放下心裡忐忑,指了指鎮子東頭。

「那邊,有個安寧客棧。」

程江還未道謝,他便逃也似的走了,弄的程江一頭霧水。

程江駕車駛過街口,家家門戶緊閉,偶有燈光,膽子大的便趴在門板上覷著,惹的人心裡直發毛。一轉彎,一座二層舊樓出現在眼前,門口兩盞暗黃的燈籠上寫著「安寧」二字。大門虛掩著,牌匾陳舊搖搖欲墜,裡面透出點昏黃的燭光。

夜幕降臨,幾隻夜鵠叫了幾聲,跳下車來的秋霜驀的縮了脖子,戰戰兢兢的問向林華,「這兒怎麼……這麼嚇人?」

林華抱了劍,挺了挺單薄的小身板,「紫月青主在,什麼魑魅魍魎敢出來造次?」

突然一旁的槐樹頂,一隻夜鵠撲稜稜飛走了,林華猛地一哆嗦,猛地撲到程江旁邊。惹的程江嗤笑一聲。

沈青還有點迷糊,見停了車,起身往下,只是腿腳一麻,踩了個空。程江離得不遠,剛緊張的想上前,卻見一個白色的人影一晃,紫月寒已經到了她的眼前,本能的拽了她一把。

沈青嚇了一跳,瞌睡蟲早已不翼而飛,額頭上儘是密密麻麻的細汗。她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紫月寒幽潭寒川一樣的眼睛。四目相對,那張絕美的臉近在咫尺,還有一股暗香遊動。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想必就是這番模樣吧。

沈青愣了愣神,剛想開口道謝,紫月寒的手卻立時鬆開了,重新背於身後,不自覺的捻了捻,神情是少有的不鎮定。沈青見他反應,深覺唐突,忙的站直整理易容,拘謹的彎腰低頭,「多謝青主。」

紫月寒沒有回答,眼睛卻突然緊緊的盯著沈青鬢角。沈青心裡越來越忐忑,正當不知如何化解尷尬時,紫月寒突然伸手,二指一甩,一枚藍色的羽釘擦過沈青的耳邊呼嘯而去,直直的楔入了客棧的一扇舊窗。

那窗上有個黑乎乎的孔洞,此時卻聽裡面「噗通」一聲,像是有人摔倒,隨即爆發出一聲慘叫。

客棧內終於點起了數盞燭火,堂里陳設簡單,好在寬敞乾淨。此時,一個中年略胖的男人揉著屁股靠在帳案旁,兩個乾癟瘦巴巴的小二攙著他,看向幾人的眼神膽怯而困惑。

紫月寒坐在桌旁,淡淡的飲著白茶。其餘人端坐一旁,四下看著。

「客官,老倌兒真無意暗算。實在是……懼怕……這鎮子上……鬧鬼……」那掌柜縮著脖子放低了聲音。

一聽說「鬧鬼」,秋霜的後背不禁緊了緊。

「哦?如何鬧鬼?」韓子默看那掌柜神情不像是裝的。

掌柜抿了抿嘴,小聲說道,「這鎮上有『食夢鬼』『爛柯鬼』……」

「還有兩隻鬼?」韓子默扭頭與紫月寒對視一眼,繼續問道,「這『食夢』『爛柯』何解?」

「以前這安寧鎮近萬戶,也算繁鬧。自去年春季開始,便陸陸續續出現怪事。常常有人不知所蹤。最開始多是山腳獵戶,田間農戶,後來便是鎮里普通人家……失蹤的人越來越多,官府經查,派人尋探,那些人的屍首便逐一被發現……」

一旁瘦小的小二倌跟著點點頭,眼中驚駭,「這些人的屍體多散落周邊大山各處,屍體上毫無傷痕,而且死後臉上毫無痛苦之色,宛若做著一場夢,夢中被……吸去了精元……」

「那『爛柯』又怎麼說?」韓子默繼續問道。

「這些人男女老少販夫走卒什麼人都有,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於睡時消失,再有就是……他們每個人的屍體旁,都有一枚棋子……」

「棋子?」紫月寒平靜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波動,開口重複道。

「對!」小二忙的點頭,「就是普通的圍棋子,黑白各半。所以大家才說這鬼定是在夢中把人掠去,陪他下棋……」

「即是這般詭異,因何不去附近道門求救?」程江插話道。

「怎麼沒去,離小鎮三十里便是千峰山金鼎閣,那金鼎閣來了五六個小道長,咱們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可他們來了十日,莫說人,連雞都沒丟一隻。那小道長覺得是咱們唬人,拿了錢便離去了。此後,這安寧鎮上有點錢的人都搬走了,剩了一堆孤寡弱小,便是夜裡睡覺都得輪流睡……」

事情說畢,掌柜又覷過紫月寒一眼,那張臉生的如此「不食人間煙火」,非富即修。再說那枚暗器,差一毫便能把自己的眼睛射穿。掌柜心內一定,便拉著身旁的倆小倌跪下了。

「老倌兒看諸位是有本事的,不知是哪家道修?能否幫幫我們這小鎮,除了那邪祟,咱們定然感恩戴德,給諸位立長生牌位……」

林華離幾人最近,眼看他們一跪,忙的站起身來,「除魔衛道本就是道家宗義,既然我們來了這安寧鎮聽說了這事,便不可能放任不管,也不看看我們青主是誰!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快些起來……」

說罷,林華便走過去扶起面有喜色的三人。身後的流溯門幾人扭頭扶額,沉寂無語。沈青低頭,輕輕掃過紫月寒,還好,很平靜。

有了這份承諾,掌柜喜出望外,忙的吩咐兩個小二,「快!快去后廚起灶,再把最好的桂花釀拿出來!你去收拾幾間上房……」

韓子默見事已至此,來之安之,只能招呼幾人坐好,略有歉意的給紫月寒把茶杯續滿。

少時,兩個小二便端來兩壇酒和幾個下酒菜,賣力介紹,「這是安寧鎮本地特有的桂花釀,入口綿甜,活血益氣,老少皆宜。幾位客官一定得嘗嘗。」

韓子默觀察幾日,知道紫月寒好酒,不再客氣,拿起酒罈給紫月寒倒上,敬道:「青主,先請!」

「韓掌門請。」紫月寒亦不虛套,端起酒杯,用鼻子略掃過杯沿,抬頭一飲而盡。初時有些辛辣,但咽下去之後口齒留香,略帶香甜,點了點頭,「不錯。」

韓子默跟著飲盡,眉頭一舒,菜色一般酒倒真不錯。他沖著幾個徒弟們說道:「你們也喝點,酒勁不大,解解乏。」

沈青坐在林華和秋霜中間,看著自己酒杯里的桂花釀,聞著清甜的味道,舔了舔嘴唇。秋霜看她有些獃獃的樣子,小聲慫恿道,「師姐,快嘗嘗,這酒甘甜,一點都不辣。舒筋活血,對你的寒症有好處。」

沈青抿了抿嘴,盯了那酒水一會兒,忍不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酒很輕柔,入口甘甜香醇,沈青忍不住笑著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喝光了。

少時,她覺得身上的血液似乎被點燃了,微微發燙,先前的疲憊酸痛感真的消彌了不少,好似寒氣也淡了,更神奇的是,她覺得心情很舒爽。

秋霜和林華卯著勁盯著盤子里的一條雞腿,只是礙於紫月青主在,不敢十分造次。韓子默客氣的與紫月寒舉舉杯,說些話。程江略飽腹,便上樓看過房間,進進出出去車裡取些東西安置。

沈青托著下巴,看著眼前碟子里的花生,怎麼會越變越多?她疑惑的起箸去夾,那花生倒似生了腿,「骨碌碌」的「跑」到了一邊,再夾再跑,碟子里「砰砰啪啪」的熱鬧的緊。

旁邊幾人皆是疑惑的看向沈青,面有陀紅,雙眼迷濛。

「六兒?」韓子默看著桌子上散亂的盤子碟子,忙的按下她的手,急急的叫道。

「嗯?」沈青耳邊雖吵鬧,獨獨聽不錯師父的聲音,她抬起頭,朝向林華的方向,歪著頭問道,「怎麼了,師父?」

林華和秋霜看了看沈青眼前空掉的杯子,面面相覷,「完了,六師姐偷喝了。」

他倆自是想不錯,韓子默第一次發脾氣便是因為他們攛掇沈青喝了兩杯酒,這六師姐是門裡出了名的「一杯倒」,一杯尚可,第二杯必醉。平日沈青自持,所以他們誰也沒放在心上。今日這酒香甜似果水,竟也會醉?

他倆正心裡發毛,沈青忽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竟指著紫月寒說道,

「師父,你說紫月青主……幹嘛非跟著我們?」

「冷冰冰的跟石頭一樣,怕人的很……」

「你知道嘛,就因為……我嘲諷他身份『貴重』,他『斬』了一園子的花!一園子啊!」

「花有何錯?」

「他不過就是武功高,長得……唔……唔唔……」

一向鎮定的韓子默聽不下去了,忙的站起身,一隻手捂住了沈青的嘴。沈青醉酒第一回,愣是把三師姐奕歡說哭了。

秋霜林華忙的七手八腳、連哄帶拽的把沈青往樓上引。

紫月寒捏著酒杯的手停頓了下,看著還「不依不饒」的「醉鬼」,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

有些人自是八面玲瓏,口不對心。但是這酒後嘛,酒品不太行……

沈青或者慣於矯飾,心思深重,可是在師門眾人前的真實和親昵,又無法遮掩。清醒隱忍久了,一醉酒便是「原形畢露」。說到底,還是個十七歲的姑娘。

紫月寒慣於好強求索,只是絲毫沒有意識到,出門第一個引起他興趣的人,竟是這樣一個小丫頭。這個師門看起來很不著調,修為更是馬虎,卻又極其和諧。幾個少年像未曾雕琢的璞玉,不曾眼見勢利、醜陋、險惡……

短短几日,紫月寒與他們的陌生和距離感,已經消彌了不少,甚至對這樣一個小家,他有些莫名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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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愛笑,不愛說話,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可他並非天性如此。父母雙亡,次兄早夭,族親逼迫,他與兄長頑強成長。「極樂無樂」,克心克欲,哪裡還能像他們一樣放肆無拘的笑?

他常常在深夜聽見紫霞殿內傳出的咳嗽聲,而他只是希望兄長能活的快活些。

紫月寒想到這,眼波流轉,目光掃過坐在一旁自斟自飲,一臉寵溺笑意吟吟的韓子默。

韓子默很瘦削,一張臉俊雅神秀,目光長情溫和,眉宇裡帶些清傲之氣,又透出來點「萬般皆有命,我自逍遙去」的不羈,看起來與兄長如此的不相似。

紫月寒餘光瞥過韓子默的右手,突然開口,「韓掌門的手如何?」

韓子默回過神,低頭看了看掌心,「沒什麼大礙,是他……多慮了。」

說著,韓子默又轉向紫月寒,平靜如常,「青主去東邱,所為何事?」

紫月寒心裡一頓,這師徒倆故作平靜的樣子真是如出一轍。可是,兄長信他。紫月寒抿了一口酒,「東邱,羽華族。」

韓子默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複雜,隨即便收了口,應道,「世外醫族,可惜了。」

紫月寒不能深層去體悟人心,他回頭看向寂然無聲的安寧鎮,「吸魂奪魄,鬼宗的手段。我夜間去附近探探。」

韓子默跟著點點頭,「這兒我看著。」

想到韓子默修為並未過微元,紫月寒從懷裡拿出幾枚紅色的羽狀箋令放下,「這箋令與我靈識相通,相隔不遠可傳信羽。」

韓子默點了點頭,收了箋令。

紫月寒剛要離開,忽而轉身回來,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瓷瓶放在桌子,淡淡的說道,「有些人不是醉酒,而是酒敏症。這是紫月門獨有的逍遙散,可除敏,亦可……解酒……」

韓子默看著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拿起那瓷瓶瞧了瞧,自言自語道,「果然如他所說,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三更剛過,鎮子上一片死寂。

安寧客棧二樓有個窗戶打開,紫月寒對著窗外一甩袖子,一道火光飛出,化作一隻通體紅光的巨鳥,隨即他身形一閃,躍上鳥背,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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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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