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破幻
鬼宗沉寂了數月之後,黑滄和仇獄兩大鬼將突然現世,在眉山城布下幻境棋局,盤踞一城,殺人無數。
眉山附近大的道門只有暗香居,且暗香居皆為女流,以煉香制毒為主,應對這種境況十分吃力。
紫月寒跟羽青趕到的時候,她們率附近小門百十人堪堪阻止了幻境內毒障的漫延,難以破除,亦攻不進去。
領頭的暗香居十三山主梓元沒想到紫月寒會親臨,忙不迭的上前來見禮,
「紫月門主親臨,我蜀中有救了。」
紫月寒看了一眼鴉影四飛,黑氣繚繞,死氣沉沉的眉山城,不禁皺了皺眉頭。羽青身披一件白色披風,跟著走上前來。
幻境之內有林林總總的人影,拖著身形茫然的走著。
「是屍魃!」
梓元此時向羽青看了過去,這傳說中的女子長得並非英姿颯颯,冷傲幹練,而是小巧可人,眉眼如水。
她禁不住質疑,當年上原山上手刃幾百餘人,又以一人之力抵抗上千「斬月」軍的真的是她嗎?
感覺到有許多道目光在看著自己,羽青回過頭來,撞上了梓元詫異的眼神,便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讓梓元突然覺得心內甚安。羽青的臉柔美無鋒,原來不是所有千瘡百孔的人生都會被扭曲成黑暗無光的樣子。
梓元忙畢恭畢敬的給羽青行了個禮。
「見過……夫人。」
羽青聽了心裡一跳,虛扶梓元一把,「山主多禮,我受不起。」
言辭推諉間,眉山城上空忽然刮過來一陣妖風,裹挾著一股子濃厚的血腥味。羽青忽然覺得腸胃裡有些噁心,忍不住捂住嘴,避過人群乾嘔了兩下。
紫月寒察覺,忙的回頭幫她整了整披風,小聲問道,「怎麼了?可是受涼了?」
羽青皺了皺眉頭,搖搖頭,說道,「這種死人味太過濃厚,想必整個眉山城已經被荼毒。黑滄那廝慣用人魂做棋靈,養棋聚煞,蠱惑人心,如今還布下毒障,想必棋道更上一層。不過沒了白溟,他的境界也不會太過高深……」
紫月寒點了點頭,「說起來,白溟身死,他有心向你我復仇。聽說仇獄修習血魔功,力大無窮,如今還能操控屍魃,想必也不好對付,我來……」
羽青撓了撓頭,面露難色,「殺殺那些屍魃,我還行。就是那棋境……咳……」
紫月寒想起當年羽青被困棋境內的窘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說道,
「那我去破棋局,你幫眾人對付屍魃,不可沾染毒血,而且這些看著比上京城外的更高大威力更勝……你切不可……」
「嗨呀,我知道了!」
羽青發現梓元等人還在等著,目光殷切的望過來,忙的打斷他。
「這是避毒丸,郎伯的好東西。你吃了可以維持一炷香的時間,不受毒霧所侵。我在外抵禦一炷香,門主可能贏過黑滄的棋?」
紫月寒輕笑,「他浸淫棋道三十幾年,你是真的太高看我了……」
羽青的臉色頓時變了下,紫月寒又補充道,「不過破幻境殺了他,半炷香足夠了……」
羽青忍不住翻了他一個白眼,紫月寒看著她略蒼白的臉,擔心的說道,
「活動活動筋骨即可,若有變故,一定要先自保,等我出來。」
與眾人交待清楚,紫月寒看了羽青一眼,再一扭頭,卻是已經換了一副面孔。
他掌心一握,飛羽弓已經寸寸呈現,透明的弓背上,如雪般的飛羽若隱若現。
紫月寒飛身而起,在羽弦處一拉,一根泛著藍光的箭已在弦上。
隨即,那箭帶著破魔之力往那片黑魔之氣的虛空中呼嘯而去,金光淡去,箭尾消失,沉寂了一瞬間,棋境最外沿的保護結界狠狠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四分五裂的崩塌了。
眉山城外籠罩的黑霧撕扯著噴涌而出,暗香居等人用百顆化毒丹織成的光印格住了那些毒氣的去路。
漫無目的毫無生氣的屍魃,像是突然嗅到了生人的味道,齊刷刷的扭過頭來,眼中的魔魘一閃,開始放肆的狂奔而來。
羽青望著那一片死屍,眼裡再也不是多年前那種悲憫和無措,她把身上的披風一解,緩緩伸向背上的雲巫傘。
首當其衝的屍魃異常高大,個頭是眾人的兩倍不止,它張著大嘴,滿是嗜血的渴望。
羽青執著傘端,在那屍魃近到她身前三尺的時候,身形一晃,把傘狠狠的往前一摜,那鐵花尖便準確的切入了那屍魃僵硬而扭曲的脖子,隨即橫向一削,那屍魃的頭已經飛了出去。
她用掌風一推,把濺出來的血掃到了後面那些屍魃身上。然後她飛身而起,左劈右刺,上削下挑,裹著一片如浪的傘影,殺進了屍群。
梓元等暗香居弟子,維持著阻擋毒氣的香陣,順便幫旁邊的弟子阻擋一下毒血的飛濺。
梓元停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已殺到最前面的羽青,不禁感嘆,化境之力果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描想,而能入的化境的人又該是怎樣的堅忍和心境!
羽青打斷了第一波屍魃的進攻,鼓舞了眾人的士氣,他們紛紛執著武器御著靈獸跟在後面殺將過去。
另一邊,紫月寒進入了霧瘴,落在了眉山城內,這裡像是失去了顏色般的水墨畫,只剩了黑白二色。
仔細看能看出這裡曾分佈著一些住戶,但是此時變得狼藉不堪,所有的房屋都斷裂錯位,瓦牆崩碎,沉沉浮浮的飄在空中。源源不斷嗚咽喧囂的風,卷著些絮狀的物事在空中旋成一個個渦流。
紫月寒蹙著眉頭,伸手抓過了幾片飄絮,發現那些都是些粗布麻衣上的布料,還有些頭髮、斷指等。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透著一股子味道,是血的味道。
有些徘徊在原地不停張望的屍魃都把目光投了過來,紫月寒隨手斬掉了幾個,緩緩往裡走著。
他每走過一處水、橋、樹,還有些搖搖欲墜的房屋,來回錯位,布景也會換個模樣。
紫月寒一躍而起,而從城中高處俯瞰,這裡雖然凌亂不堪,但是布局卻是縱橫分明,宛若一個巨大的棋盤。
紫月寒淡淡的掃視著周圍,看到最遠處的河邊沒有了去路,很明顯,那就是「棋盤」的邊界了。
紫月寒飛身過去,那界邊上出現了一個佝僂著身子坐在輪椅上的人影。
那人罩在一個碩大的黑袍里,看不清樣貌,只有袖子里垂下的手露了出來,麵皮是青紫的,皺皺巴巴的附在骨頭上,周身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
看見紫月寒的那一刻,他「嘿嘿嘿」的笑了幾聲,聲音彷彿來自虛冥地府般,有顫顫迴音。
「歡迎,來到我的棋境。」
紫月寒手上沒有動,這個人只是個幻影並非真身。當年安寧鎮上,紫月寒的箭斃了白溟,黑滄他倒是不甚熟悉。
但是一想起當年他們圍困羽青險些讓她喪命,他的臉便陰沉了下來。
「你覺得你這個棋境可以困住我?」
「自然……不能。但是我只要拖你幾時,外面的毒氣和屍魃一旦攻入外城,摧毀一座又一座城池……還有那個死丫頭……嘿嘿……」黑滄的聲音從上空幽幽的傳下來。
隨即,紫月寒的腳下大地震顫,地上出現了條條溝壑,阡陌縱橫,交點之處有隱隱的棋靈,有黑有白,飄飄蕩蕩的懸在半空。
「此乃我與白溟數十年未破之局,名曰『無雙』,解不開這個局,幻境就不會消失。你不用妄圖強力打破,我已經將我的命魄與此境相連,只要你找不到我的真身,你……亦不能脫身……今日,我要以此局報白溟之仇!」
「以棋道墮魔,以殺戮荼心,『無雙』之棋,當真是辱沒了這一雅趣文韻……」紫月寒掃了一眼周圍的棋靈,譏笑道。
「受死吧……」黑滄老鬼聲音出現了一些波動,凝神一喝,地上的「黑白之子」晃動起來……
紫月寒憑空一躍,把整個棋局收進了眼底。
戰況焦灼,環環相扣,黑子佔優,但是白子之勢也是頗為凌厲,布局精妙,確非凡局。
怪不得青兒會發怵,紫月寒不禁輕笑了下。
圍棋一道,從紫月寒幼年貫穿到如今,身居桃仙島幻境內,他與一索大師亦是日日切磋,技藝不如黑滄,但是心境與黑滄截然不同。
看著身下黑棋已動,紫月寒懸空而立,冷靜思索,手指彈向白子,與黑子開始了廝殺。
城外,羽青與眾人已經斬殺了幾百之多的屍魃,可是城口還有源源不斷的有行屍湧出來。
羽青打著打著,便覺得力有不逮,臉色更加蒼白了些。
前面又有一波屍魃沖了過來,羽青定了定神,從傘端處一轉,金光燦燦的龍髓已經握在手裡。
她往空中一揮,龍髓節節抽長,仿若一條金龍遊離在她身側,凡龍髓掃過之處,那些屍魃非殘即倒,潰不成軍。
羽青掃過一波屍魃,又轉了轉龍髓,當個軟兵器確實好用。
眼看戰局將穩,龍髓再度揮去的時候,黑霧中突然有什麼東西抓住了龍髓的鞭梢。
羽青握著龍髓的手使勁拽了一拽,可她此時靈力有些不穩,竟未拽動。
正當她詫異的時候,歪歪扭扭的屍魃中間,噴出幾股子氣流,三四個龐然大物竄將出來,直奔羽青的面門。
羽青手在龍髓這端一抹,龍髓變回了二三尺長,回到了她的手中。她身形左右一躲,脖子一側,逃過了三四處的攻擊,飛身後退,來到了眾人面前。
黑色濃厚的霧氣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身影,高約十尺不止,如同行走的小山丘。
眾人抬頭,一張巨大的人臉佇在頂端,草垛一般的柴發,黝黑的皮膚,銅鈴一般大的眼睛,眥目欲裂,絡腮鬍須,看著倒像是還未馴化的深山野人般。五大三粗的身上,裹著些草木皮甲,光身上的汗毛都有一掌長。
他瞪著血紅的眼睛,左手牽著四條碗口粗的繩索,繩索這頭,正是剛才竄出來攻擊羽青的東西,是四隻體型龐大的惡狼。
他右手擎著一把巨大的狼牙棒,棒上沾著些黏膩的血肉,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
「這就是……」羽青歪了歪頭,問身後的梓元。
梓元點了點頭,「鬼宗第一鬼將,驅屍人仇獄。擄掠百姓,殺人控屍。而且,他周身有個巨大的血魔罩,普通兵器刺不進去,根本傷不到他……」
羽青這才看見仇獄周身血色的光罩,透著些死寂和詭異,顫顫不止,隨著他每走一步,捲起些飛沙走石,同時與旁邊的群屍相互吸納,血煞互補,難怪這些屍魃異常兇猛。
仇獄走到群屍前,那些屍體躁動不安的圍繞在他周圍。
仇獄垂下眼睛,盯了羽青一會,把那巨大的狼牙棒往地上一扥,細密濃厚的毛髮隨之起伏,一陣惡臭直奔眾人而來。
有人掩鼻,有人捂嘴,羽青差點吐了出來。
「什麼仇獄?臭魚還差不多……」羽青被熏得頭疼,忍不住說道。
這仇獄聽見了,臉上一陣怒氣,嘴裡不清不楚的「嗚嗚啦啦」的說了一串話。
羽青茫然的看了梓元一眼,梓元也搖了搖頭,「他出自北域蠻荒,說的應該是外族語言。」
「那我一會多罵會他!」羽青使勁的壓下胃裡翻滾的感覺,嫌惡的說道。
「但是……他聽得懂我們漢話。」梓元輕笑。
「……」
仇獄能徒手接住龍髓,又有血魔罩護體,還有四隻目露凶光虎視眈眈的惡狼,羽青不敢掉以輕心,收起了龍髓,拿出了雲巫傘。
仇獄鬆了手中的繩索,四隻惡狼奔著羽青和眾人奔襲而來。
羽青輕鬆躲過一隻,方向不改,沖著仇獄而去。
仇獄狼牙棒一起,半空掄圓,一個猛子向羽青的身上招呼,棒上帶的勁風颳得人的耳膜生疼。
羽青迎頭而去,那狼牙棒快要揮到她身前的時候,她把傘面一張,傘面之上一個隱隱約約的八卦之形驟然浮起。
「咣當」一聲,千鈞之力被擋住,餘力震散,從狼牙棒傳到了仇獄的手腕。
他笨重的身體一歪,連續後退了幾步。他強自站定,瞪大了雙眼看著弱不禁風般的羽青和紙傘,又「烏拉烏拉」的說了幾句。
羽青正煩躁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拿起狼牙棒再次蓄力而來。
「真是沒一點武德。」羽青罵道。
紫月寒已經凝神與黑滄廝殺了幾百招,還未分出勝負。
眼看著半炷香時間將到,紫月寒能感知到外面戰況焦灼,不禁著急起來。
黑子與白子的糾纏已經快到邊界,紫月寒不再執著於一方的廝殺,而是審時度勢,統觀全局,開始全盤落子。
紫月寒下子可不像羽青那樣瞎蒙,黑滄明顯感覺越來越吃力。
他於棋道專攻三十幾年,除了白溟,可以說未遇過敵手。今日他若敗於一個年輕人手下,那是何等的恥辱。
黑滄心猿意馬,落子開始遲疑。
紫月寒飛速落子,嘴也沒閑著,「圍棋之術,雖詭亦有道,白溟一死,我看著你的棋術倒是有些退步了。」
「我潛心鑽研三十載,進益雖慢但是何來退步?這局,你贏不了的……」黑滄略收了收神,回道。
「為什麼,我感覺你落子的速度在變慢?」紫月寒輕嗤道。
「呵,笑話!我的《無雙棋譜》現世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個奶娃娃!」
「是嗎?這四方棋局,你落子的速度三方稍緩,只是這西南一角極為著急……你在掩飾什麼?」
黑滄的心狂跳了幾下,不敢再接話。
「棋術一道,印證的是心境。你暗心蒙塵,早已沒有對它的赤誠,你若負它它便負你,只能拿來欺負欺負拙荊了……」
說著,懸在半空的紫月寒身影一動,如同離弦的箭,往西南角飛去。
只聽「咔吧」一聲,他的手狠狠的扼住了一個黑棋靈的脖子。
那黑黑的影子忽的抬起頭來,那瘦骨嶙峋的臉上,滿是驚恐。
紫月寒輕笑了一下,「這世上,不見得專攻的技藝可以凌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無束,無形,無我,這是我的忘年之交教給我的棋道。你開始慌了的時候,就已經露出了破綻。」
黑滄被狠狠扼著喉嚨,黑帽之下,猶如地獄無常般的臉上透出一片死灰。他從喉嚨里擠出了點沙啞的笑聲,「你破的只是我的幻境,並非我的棋局!」
「不重要。我這個人,沒那麼強的勝負欲。但是我不會忘記,你傷過她。」紫月寒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你……」
黑滄有了恐懼,顫抖著鬼爪一般的手,向紫月寒的胸肺間抓去。
此時紫月寒的手上已經續滿了內力,輕輕往一側一擰,黑滄如樹榦一般的脖子立刻歪向一邊,頸椎發出了輕微的「咔咔」聲。
他痛苦的睜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斷斷續續的喊道,
「啊……饒……」
他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又寂滅於此,紫月寒的手再一用力,他的腦袋已經乾脆的垂了下去,軀殼好似一截枯木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紫月寒嫌惡的甩了甩手,然後往空中一躍,月盈劍現,他閉上眼睛用心眼一掃,沒了鎮壓之魂,不過是個虛境。
他手一揮,憑空一斬,境破魂滅,霧障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