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懷谷「雲蹤」
翌日,沈青推開了韓子默的房間門,「師父,咱們今日回山嗎?我都想殼兒了。」
韓子默好似從遙遠的思緒中猛然抽回,輕咳了幾聲,手中的一枚物事滑落到案上。
沈青極少見師父的不鎮定,眼神一轉便看見了案上的紫色令牌。韓子默想收已來不及,沈青走過去拿了起來。
「英雄令。是……紫月門?」
「紫月門?」林華秋霜不知何時跟了進來,一聽「紫月門」林華雙眼放光,高喊出聲,連一向沉穩的程江都驚訝了一下。
「是江湖之首的紫月門嗎?就咱們聽書的那個?」秋霜不確定的重複。
韓子默咽下口茶,與程江對視一眼,這才點了點頭。
「聽說鬼宗又有小規模動作,襲擾各處。紫月門下了英雄令,誠邀江湖各大門派赴英雄會,商討除魔細節。」
「流溯門也在受邀之列?」沈青看著韓子默的神色不似往常,試探問道。
「那是自然!在上原誰不知道咱們流溯門,經李府一事,百姓們更是交口稱讚!」
林華忙不迭的拿過沈青手裡的令牌,與秋霜湊在一處反覆摸索。
「師父,要去嗎?」沈青的口吻依然平靜。
侍奉幾年,她深知師父的脾性。韓子默雖看起來斯文和善,但骨子裡有一份隨性和洒脫,渾不似這般舉棋不定的樣子。
程江走過來,給韓子默的茶杯續滿,遞到眼前,憨直的說道,「師父去一趟吧,英雄會……難得一見。」
沈青掃過二人神色,尤其是不會遮掩的大師兄,心裡便知這裡面必然不簡單。
「去去去!師父,能不能帶我們去?」林華衝過來,半跪於韓子默膝前央求道。
慢了半拍的秋霜反應過來,也忙的過來抱住韓子默另一條腿。
「師父,求你了,我長這麼大都沒出過上原……讓我們出去開開眼嘛……」
韓子默一個頭兩個大,抬眼看過欲言又止的程江和心領神會的沈青,重新拿起了那枚令牌,像執著「護身符」一般。
「好,那咱們……走一趟江南。」
一輛二駕馬車,載著師徒五人駛出了上原。
車外是天高海闊,車內是其樂融融。或者期待,或者未知,或者茫然,總歸一切都在向前。
氣孕九澤,而生九州。
東北長白,正北北溟,西北燕回,東邊是東邱,東南有江南,西面是蜀中、西幽州,最西南的邊疆是人跡罕至沼澤遍野的雷澤,最南岸是仙氣最為鼎盛的南海之濱。
千年洪荒,修真煉道。
氣行周天,九九歸一,道生九境。本元、靈虛、氣合、玄空、靈智、微元、極樂、化境、歸真。
境分初末,如跨山越海,半境相較不相伯仲,一境之別形同巨淵。
玄門道合,而生「派別」。經行順逆,歸於「正邪」。萬物可度,御馴「靈獸」。
馬車內,林華想起了說書人口中的「八雲蹤」,忍不住相問,「師父,何為懷谷榜?『八雲蹤』又是怎麼來的?」
「懷谷,起源湮遠,千年萬年。據傳有一『懷谷老人』,生萬眼,虛懷天地,一切生靈都會被他執筆,未有偏頗,只錄真實。」韓子默抵著窗戶,諄諄授業。
「那是神仙咯?」秋霜瞪大了雙眼。
「『懷谷』只是一個概名,不知何時起九州出現一個『懷谷閣』,閣中人神秘異常,不計其數,網羅天下,凡有名者皆記錄在冊……」沈青托著下巴接了師父的話。
「無偏頗,記事實?這都不像是人能幹的事,是人總會有感情的嘛。」林華不以為然。
韓子默驚異的看了林華一眼,點了點頭,贊道,「小九有進步,有你六師姐一分的聰慧了……」
剛要歡喜的林華臉色瞬間黯淡,不滿道,「師父,您的心眼能再偏點嗎?」
沈青忍俊不禁,把剝好的蜜橘放進韓子默手裡。
韓子默搖著手裡的玉笛繼續說道,「『雲蹤』嘛,十五年前才出現,每添一人加一個數,七年前『武厲』紫月寒上榜稱『七雲蹤』,兩年前『商宸』楚沐上榜才稱『八雲蹤』。」
「雲蹤,如天之雲跡,意指某一道登峰造極。如今八人,武厲——紫月寒、賢知——紫月離、棋魅——滄溟二仙、兵鬼——薄奚塵、醫澤——郎之渙、商宸——楚沐、劍絕——商少白……」
「紫月門居然佔了兩人,而且是『八雲蹤』之首!」林華忍不住驚嘆。
秋霜聽完,伸出手指掰了掰,嘴裡念念有詞了一番,疑惑道,
「不對啊,師父,這才七人。」
韓子默展了展眉頭,「是,還有一人,書瑜——顏柳。」
若說名號,沈青自是拜讀過許多書籍,爛熟於心,可師父提到顏柳,她忍不住抬頭插話。
「瑜為美玉,可見顏柳風骨之雅。我拜讀過那七位的平歷,唯獨沒有書瑜……奇怪得很。」
「師妹是,身在山中不見山啊……」
許久未發一語,一直暗暗瞧著沈青的程江突然開口。隨即韓子默遞過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程江忙的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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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轉瞬即逝的沉默交流沒有逃過沈青的眼睛,她猶自剝著手中橘子,嘴裡默念,
「身在山中?我門流溯門,上原山又稱『自在山』……藏書閣藏書三千卷卷各異,唯筆跡相同……」
拿著橘子的韓子默手突然劇烈的抖了一下,程江似是百口莫辯,慌忙沖著師父搖了搖頭。
「師父雅緻,堪比美玉。氣度高遠,遙遙若山。」
沈青抬起頭看著變了臉色的韓子默,再次遞過連苦絲絡都摘乾淨的橘子瓣,莞爾一笑。
「師父,吃橘子!」
韓子默乾巴巴的笑了笑,橘子塞了滿嘴。
林華秋霜對個識文弄墨的「書瑜」不感興趣,繼續央道,「師姐,快詳細講講。」
此時的沈青眼裡含著難言的水光,她最敬仰最深愛的人豈是籍籍無名?
本是試探,一試中的。她撫平心中激動,笑著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此八人技藝超凡,涵蓋武、德、棋、兵、醫、財、劍、書,每人都有批語,概論上榜之由……」
「武厲紫月寒批語,『魑魅魍魎禍人間,厲為殺道成修羅。飲血萬鬼,鋒芒無極。武道之巔,孤寒不勝。』」
「賢知紫月離,『世無其二君獨絕,公子品凈壓冰雪。翩翩如玉,謙謙如水。遙知天下,仁德廣行。』」
「棋魅滄溟二仙,『黑白縱橫心丘壑,博弈虛實影從容。玄妙一盤,指點雲山。對棋一坐,浮生盡散。』」
「兵鬼薄奚塵,『鬢髮無青散流年,但憑天地鑒孤忠。詭道千變,上兵伐謀。兵神如附,百戰無怠。』」
「醫澤郎之渙的批語特別有意思,『懸壺蓬髮怪遊仙,著手成春祛痾疾。杏林春暖,扁鵲再現。奇方妙藥,羞盡庸材。』」
「商宸楚沐是最後一位上榜的,批語云『金絲銀線織錦繡,精誠信壘起高樓。研桑心計,財道亨通。瓊散似沙,積雲如土。』」
「劍絕商少白,嗯……」
沈青不停歇的講了六人批語,聽的旁邊的三人瞠目結舌。
提到劍絕時她的話端戛然而止,林華忍不住急道,「劍絕如何?」
沈青住了口,求助似的看向韓子默。
韓子默終於吃完了沈青剝的一個又一個的蜜橘,清了清嗓子。
「劍絕的名號起源二十多年前,因為他的人已消匿,批語便成了一片空白。於師父而言尚且是後輩,只聽過他的傳言。商少白師承不詳,自南而來,本命少白劍。入得中原六年,挑戰當時四十幾大門派,無一人劍術可比……」
「那蕭家的斷水劍呢?」林華睜大了眼睛。
「斷水劍的神兵之名大過蕭老爺子的劍術之境,聽說就是因為與商少白比劍,蕭老爺子輸了一招,從此束劍高閣,退位居后,再也沒出過凌雲閣半步……」
「……」
「商少白二十幾年前劍術無一敵手,揚名天下,挑戰之人趨之若鶩。商少白那時狂傲不羈,懸劍霧華山豪言,凡挑戰者,非死即殘。」
「可即便如此,博名之人依然多的像過江之鯉。商少白的罵名從此流出,世評少白劍戾氣太重,被視為江湖第一『殺劍』。一人一劍相互影響,說商少白有入魔徵兆。」
「他的武功也一直備受爭議,不予正邪論,說他殺道太重,與魔同舞……」
「那他又因何退隱?」沈青蹙了蹙眉頭追問。
韓子默搖了搖頭,「不是退隱,是生死不知。商少白污名漸起,從不與任何門派來往。劍下人命漸多,他便被視為武林公敵。最後一戰,各門出動二十幾個絕頂高手,在北溟雪山上與之約戰……」
「二十幾人對一人?這公平嗎?」林華忿忿不平。
韓子默淺笑,「勝者為王,強者為尊。公平自然是由活著的人來說。」
「那結果呢?」林華心都揪了起來,忍不住問道。
「結果……不得而知。那一戰無人評說,因為去的人無一人回來。雪山崩塌,遙遙望去,像是楔入了一把天劍。商少白一夜消失,那座山從此被命名為『摧雪峰』。」
林華慢慢吸了口涼氣,追根問底,「那商少白與紫月寒比如何?」
「懷谷閣這份排名以道而論,紫月寒的武道境界確實高過二十幾年前的商少白。可是如果商少白一直在江湖之上,功力境界又當如何,無人可論……」
車廂內突然安靜下來,各人沉浸在各人的心思中。
沈青雖對那些批語信手拈來,可此時她卻坐的離韓子默更近了些,恭敬的奉了杯茶,鄭重道,
「『珍墨有價玉無瑕,霽月清風郎楚楚。筆驚風雨,詩成天然。清白傲骨,不囚深枷。』師父,是最好的師父。」
韓子默眼有濕潤,愛憐的撫過沈青的頭,「師父有你,餘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