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上學了

記憶中小時候的農村是黑白色的，冬天皚皚白雪下的土地也是黑白色的，枯老的樹榦，裊裊的炊煙，就連動畫片都是黑白色的。但是生活卻是彩色的。很多五彩繽紛的記憶片段經常會在我腦子裡浮現，有快樂的，有趣兒的，還有莫名其妙說不清的。其中有這麼一段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今天拿出來講講。。。

我上學年紀很早，4歲就上學前班，5歲就上一年級了。從小到大我的同班同學都會比我大兩歲。為什麼這麼早上學？不是因為聰明哈，因為沒人看管，之前說過，自打弟弟出生我就搬過去和奶奶就伴兒去了，但是弟弟慢慢長大了，爸爸因為超生也被降級記大過，調到了城市的另一端，那個年代交通不方便，通勤一次要六七個小時，所以爸爸開始住單位的集體宿舍。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媽媽更忙。所以想讓奶奶一起看。但是奶奶腿腳不好。走路都走不快，看不了兩個，再有我和我弟弟從小就不對付，每天就像仇人見面，一天在一起能打18回。經常鬼哭狼嚎的把街里街坊的大爺大媽都吵到我家來看熱鬧。從牆外一聽，不知道的以為家裡有人死了呢，天天哭108段，輪流哭。鑒於如此，目前唯一的希望只能把小小的我送到學前班。我們這邊都是6歲7歲才上學，那年我才4歲，顯然我都不夠年齡。學校不收我。那時候校長是個帶著黑框眼鏡五六十歲，一看就很認真刻板的教書先生。我媽天天去找校長，校長不斷的拒絕，開始躲著我媽，我媽在校長辦公室一坐坐一天。校長沒辦法，躲到門衛大爺的屋子裡。我媽就堵他到門衛室。躲到哪兒就被堵到哪兒。後來我媽發現這也不是長久的事兒，不能老跟單位請假去學校堵校長啊，於是靈機一動，上班時候不去學校堵人了，而是下班之後抱著我，直接去了隔壁村的校長家。

我媽抱著我哐哐的砸開校長家的大門，我記得那是一扇塗著藍色油漆的木頭大門，門上還寫了一幅對聯，因為不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寫的啥。我媽把我往他們家屋地上一扔。說：「這都半個月了，您天天躲著我，不給我解決困難，那可不行。您看，孩子我給您帶過來了，家裡沒人看，這麼小放家裡就算餓不死也得出事兒，如果您不讓我們家孩子上學，那我就放您家，您給我看，等我下班了我再來您家取。」說完我媽轉身就往外走，校長連忙追了出去，大門外一把就把我媽拉住了：「您不能不講道理，國家規定孩子6周歲才能入學，我不能破壞規定。」我媽可不管這個，和校長推搡著，「我跟您說，您是一校之長，這麼大的官我就見過您一個，這事兒您肯定能做主。我們有實際困難，您必須照顧。」這時候追出去的不止校長一個，還有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我媽要把我扔在一個陌生的爺爺的家裡，我一邊哭一邊跑，看著那個爺爺和我媽在外面拉扯，我就嗷的一聲，衝過去抱住我媽的大腿，嗷嗷哭～我當時以為我媽要把我扔了，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沒過一會兒，農村那些個看熱鬧的人就都跑過來了，就看見我們仨在校長家門口的畫面，校長拉著我媽，我媽推著他，我抱著我媽大腿嗷嗷哭。人越來越多，我媽一看這世態，二話不說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連哭再喊的抱住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孩子沒人管了，都說有困難找組織，組織也不管啊！沒人管我們娘倆啊！」我媽一頓嗷嗷嗷嗷的哭叫，把我嚇著了，哭的更大聲了。我們被他們村看熱鬧的裡外三層包住了，大家議論紛紛，看我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後來很長的日子裡大家都覺得我和校長長的很像，這就是后話了。現在事情一鬧，農村大媽的舌頭可是能壓死人的，知道的我們是為了上學來人家鬧，不知道的以為我們是為了上戶口的。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對我們指指點點的時候，校長家的大門吱扭一聲響，從裡面走出了一個年紀大的婦女，花白的頭髮，一身素藍的布衣，他是校長爺爺的夫人，我後來一直叫她閆奶奶，閆奶奶扒拉開圍在我們周圍的人，在我媽懷裡抱起了我，語氣溫柔不緊不慢的說：「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了呢，你有困難找到我們了，我們能幫還得幫，誰叫我們一家都是黨員呢，有困難找我們就對了。沒事兒，你起來，明天起，你就把孩子送我家來，我給你看。你下班來接孩子就行了。」老太太話音未落，旁邊的校長爺爺就拉了一下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我媽也愣住了，抬屁股就從地上站起來了。「那行，謝謝您，謝謝共產黨，咱明兒見。」說完一把把我從閆奶奶的懷裡搶了過來，抱著我往家走。回家的路上我媽一邊嘟囔一邊罵，我慢慢的也不哭了，但是一直抽泣哽咽。回到家我媽把我哭濕的衣服換下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媽哭了半天一滴眼淚都沒掉。小時候的我不懂，現在懂了，原來我媽也是被一名被耽誤的表演藝術家。

從第二天起，我媽早上上班之前就把我送到了校長爺爺家，校長爺爺每天早出晚歸，白天的時候家裡只有閆奶奶一個人，閆奶奶很慈祥也很溫柔，我在她家的日子過的是人生中物質水平最高的日子，他家裡的孩子都在外面高就，平日里沒少給老太太買好吃的，點心，罐頭，就連平日沒見過的巧克力都有。老太太都不吝嗇的給我拿出來吃。沒錯，這些都便宜到了我的肚子里。閆奶奶話很少，總是笑眯眯的，家裡安靜極了，我總感覺連我呼吸的聲音都聽的那麼清楚。閆奶奶每天都在院子里曬太陽，而我，翹著屁股在旁邊活泥兒，但是每天我媽媽接我之前，閆奶奶都會把我臟乎乎的小手和小臉洗的乾乾淨淨。

就這樣的好日子我過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我媽來接我回家，校長爺爺對我媽說，明天送學校去吧。。。

我可以上學了，我背著比我還沉的紅色的真皮紅書包開心的去上學了。因為年紀太小，校長答應讓我做插班的旁聽生，需要上兩年學前班再升一年級。因為他說我太小就算上學了，學校肯定也跟不上。結果第一年期末考試成績，狠狠的打了他的臉，我考了雙百。兩科都是滿分。我記得校長爺爺笑的哈哈哈的掐住我的臉蛋，破例讓我升了級。

後來每一年過年我媽都會拎著東西，帶著我去看閆奶奶，直到她去世。我媽說，要記得人家的好，因為人家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們。滴水恩，要湧泉報。

那一年，我5歲，上了一年級。

之後小學6年，我年年保持著年級前三名的成績。這段其實可以不寫，我寫，完全是因為虛榮。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