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冷刀是我的朋友,認識他的時候,我一歲半,他,大概九歲,那天的情形我迄今還記得很清楚:他竟敢和我搶東西,結果嘛只能是……,哼哼。當然現在的冷刀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的他赫然已是聯邦陸軍的一名上校軍官了,一個月前他通知我要在今天結婚,還拉我做他的伴郎。
做伴郎這回事,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放在幾年前我早就一口答應了,我都已經當過二十幾次了,擁有豐富的從業經驗,哈哈。不過這次卻有點猶豫,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冷刀這回辦的婚禮是中國式的,他是中國人。中國式婚禮素以其繁文縟節著稱於世,這之前我有幸擔當過一次,任期從清早6點直到深夜12點,可真不是一般的麻煩,這使我從此對中國式的婚禮心有餘悸望而生畏;二是老媽的告誡。老媽老早就警告過我,伴郎不要當太多次,當太多了,小心自己的事情搞不定,從前我一直不信,現在想哭怕是已經來不及了。緣此兩點,一開始,我義正詞嚴地回絕了冷刀。
但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臉皮竟會如此之厚——之後冷刀竟天天來找我,有央求,有威逼,還有利誘:「你不是還沒女朋友嗎,我老婆這次的四個伴娘有兩個我看還不錯,你來的話正好可以和她們認識認識,熟悉熟悉……。」哼,很明顯是想忽悠我,對冷刀的眼光我向來持懷疑態度,他的審美取向自幼異於常人……
不過最後我還是答應了他,出於同情。按中國人的規矩,伴郎只有還沒結婚的人才能擔當,冷刀這小子東挑西揀的,今年都已經在開始奔五了,這把年紀要他再找四個還沒結婚的朋友倒也是殊為不易,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再次出馬——我這人就是心太軟,心太軟呀……
心太軟的結果就是現在我不得不花4個小時萬里迢迢不辭辛勞地專程趕來這裡。我一邊看著載我而來的這節太空列車車廂,不,也許應該說是我的「單人列車」遠逝在天際,一邊把紅包塞進口袋裡。剛才差點忘了拿,還好下車的時候這車提醒了我,不過只要還有旅客的行李落在車上,這車也就回不去了,它會在原地等。據說以前太空列車剛開始投入運營的時候,常有人惡作劇地故意在車上遺留下一枚硬幣什麼的,第二天路過一看,這車居然還在原地苦苦守候……當然現在已經改進了,再遇上這種情況,車子會在等待一個小時后自行離去。
的確,如今的交通已經非常方便了,在同一個星球上,想要從一個地方到達另外任何一個地方,只需走出家門揚揚手打輛的就可以了,點對點的運輸能夠把你直接送達目的地,而費用也很便宜——起步價10元,起始里程1000公里,隨後每100公里加價1.5元;如果是在不同的星球之間,那就稍微麻煩一點:得先坐車去太空港,然後在那裡再坐車直達目的地。我就是這樣抵達了冷刀家門口——隔著一條釣魚大道——這白痴車子把我扔在了路的這一邊!沒辦法,看來只好從前面的十字路口繞過去了。
釣魚大道是這座城市的主幹道,路面很寬闊,其中的人行道比機動車道更寬闊,這倒是蠻「以人為本」的,夾在人行道和機動車道中間的則是自走式人行道,我嘛,坐了那麼久還是走走吧。路面很乾凈,沒有任何雜物,連路邊隔離帶的植被上竟也乾乾淨淨的不見灰塵,也許是這兒的風太大了,畢竟是海島城市,風真的很大。目力所及的整個城市全都被高大的樹木、淡淡的花香、湛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和燦爛的陽光所包圍,生機勃勃卻又寧謐安靜。我在路口踩著斑馬線拐彎,從十字路口正中央矗立的那座高大的戰爭紀念碑所投下的長長的影子里穿過。
釣魚島市是東海之中四周為海水環繞的一個小地方,也是冷刀和他新娘的老家。我記得冷刀在向我介紹他故鄉的時候曾經驕傲地說過,那裡從前是「戰略要地」。哼,「戰略要地」有什麼了不起的:兵戈一起,生靈塗炭還不是最先就是這樣的地方?再說我現在也看不出這兒到底「要地」在哪裡呀?不過,當年為了這個不大的地方倒也的確發生過一場不小的戰爭,中國人在戰後把釣魚島、黃尾島、赤尾島、南小島、北小島、大南小島、大北小島和飛瀨島等11個島嶼填海聯成一片,並大舉移民,這座戰爭紀念碑也就是在那時豎立起來的,長久以來一直是釣魚島市唯一的歷史名勝,只是聽冷刀說現在又多了一處:避風洞。
當我來到冷刀家門口時,門是開著的,不過我還是按了按門鈴然後才移步入內。這是一座有著古典式建築風格的小院住宅,四坡頂、八角窗、紅牆綠瓦,自然而清新,只是有些舊了。與老屋呈現鮮明對比的是前院里的八輛嶄新的夜鶯車,它們的外形就象是一條條大腹便便的多寶魚,這會兒它們一輛疊立在另一輛上面,每一輛車都被鮮花和彩燈裝飾得披紅戴綠張燈結綵,車身上還貼著大大的紅色雙「喜」字。夜鶯車是著名的薩柏公司在得到了4T公司的離子推進器技術之後才推向市場的豪華車。薩柏公司將其拿手的渦輪增壓技術與離子推進器相結合,從而極大地提升了發動機的動力和性能,同時也使車輛的平穩性隨時處於最佳狀態。這樣的「夜鶯」自宣布開發之日起就備受矚目,甚至在它投產上市以前,就有性急的年輕富豪迫不及待地下了訂單,不過夜鶯車近來發生的負面新聞頗多——駕駛者為了親身體驗駕駛樂趣往往傾向於關閉自動駕駛系統。以住我只在路上偶爾見過夜鶯在身畔呼嘯而過,而現在一下子就是八輛同時出現在我的眼前。陽光下,夜鶯車前臉的車標上,那紅色鷹頭獅身像的金色王冠正在閃閃發亮。
就在我盯著夜鶯車不放的時候,冷刀出現在門廊前。
冷刀,濃眉小眼,身材高大,四肢發達,頭腦不複雜……,今天穿了套紅色的西裝,皮鞋擦得鋥亮,頭髮也修得一絲不苟,我從沒見過他穿得這麼正經,他向來是最不喜歡穿西裝的了,不過今天穿上了倒也蠻有威猛先生的樣子,讓我眼前一亮。
「win,你來啦。」冷刀笑著招呼我:「在看車哪,不錯吧,這是向婚慶公司租的——我不能讓她沒面子啊。」
「哦。我沒遲到吧。」
「沒有,沒有。」
「噢喲,看不出來,今天打扮得不錯啊,總算也人模狗樣了一回,」我一邊打趣著,一邊遞上紅包:「恭喜,恭喜。」如果冷刀仔細瞧瞧,他會看到那紅包上還有我手書的八個字:永結同心,白頭偕老。雖然現代人的理念與從前不同了,可我卻始終覺得對於新人來說這八個字才是最美的祝福。
「啊,不好意思,多謝多謝,」冷刀接過紅包,看都沒看就一把揣進懷裡:「我說win啊,今天可要辛苦你了。」
「行……沒問題。現在差不多了沒有,什麼時候動手?」我蹙著眉問他。
「動手?」
「是啊,你不是要我幫你搶親嗎?」
「哈哈……好,再等一會兒動手,我們8點出發。」
「噢。」我知道,這是為了討彩頭、圖吉利,中國人就是這麼講究良辰吉時,上次也是這樣,老是要等這等那的。
這時,又有一小節太空列車飛來停在了路對面,不同的是那是這節車廂比載我的那輛長些,從車窗望進去裡面相對坐著兩個人。車門打開,下來了一個光頭大漢和一個MM,只見那光頭往路的兩端左右一張望,然後就和那女孩手牽手地徑直穿過大道走過來了。
「胖子來了,那個大概是他女朋友。」冷刀向我解釋說:「他也是伴郎。今天另外還有兩個伴郎一個是我表弟,還有一個是我外甥——實在找不著人了。」我點點頭。胖子是冷刀的朋友,我和他不是很熟,不過最近在《星際爭霸》里倒是碰到過幾次——他有一輛西傑坦克,到處駕著橫衝直撞。
「胖子,今天的髮型很不錯嘛,哪兒下載的?」胖子走近的時候,冷刀笑著調侃他。
「你再說,再說我這就打車回去。」胖子伸出手指指著冷刀威脅道,他比冷刀矮半頭,不過要胖一圈,不,兩圈,身上的那件黃色T恤倒蠻配牛仔褲的。他的女朋友很是嬌小,與他反差強烈。
「好好,不說不說。」
胖子滿意了,向我點點頭打了個招呼:「win,你也被他拖下水了。」
「是啊,苦命啊。」我邊說邊示意他回頭看看——路那邊的車還停著呢。
他擺擺手:「哦,那包是垃圾,沒有用了。」
「你就不嫌煩?」我問。行李不帶走,就會有訊息不停地發到乘客購買車票時留下的號碼上。
「沒事,我留的是我們經理的號碼,現在時間也不早,我覺得他可以起床了。」他得意地說。
哈哈哈,這小子。我們五個全都大笑起來。
「冷刀——。」屋裡有人叫他。
「哎——我去一下,你們進來隨便坐。」冷刀扔下這句話就跑進去了。
我們望向裡屋,裡面有好多人在忙著,「這個放在這裡……啊呀,那個不要了,拿走……你趕緊去,順便帶去……」這情形怎一個亂字了得。
「反正馬上要走,我們還是在這兒等吧。」胖子打發他女友進屋看看有什麼事可以幫忙做的,然後向我提議。我點頭同意,並把冷刀給我的兩束小花遞了一束給胖子,這是今天伴郎的標誌,要別在胸前的。
前院的草坪上,兩條胖胖的斑點狗正在嬉戲,這不禁讓我啞然失笑:這冷刀真是強啊,本該苗條的大麥町犬居然被他養得這麼肥。
「現在還在銀行做事么?」胖子突然問我。
「是啊,你怎麼樣,還好吧。」
「還好。哎,你現在的星際玩到幾級了,我上次在塔蘇索尼斯看見過你。」
「58。你呢?第三章過關了沒有?」我反問他。
「51。拿到了,我已經進第四章了,」他有點得意,旋即又皺皺眉:「不過進得太早也沒什麼好,這一章太難打了。登陸作戰本來就難,何況現在打進第四章的一共也沒多少人,上線的時間又不一致,人太少了打不過的,看來還要再過些天等人多些才行。」
我看過第四章的預告,這一章名為「攻擊克哈」,遊戲的任務首先是實現在克哈星球的登陸,然後摧毀Augustgrad城外圍的核彈發射場和物理實驗室以消滅帝國的核武庫和巡洋艦群,為最後推翻特倫斯帝國作準備。
克哈星球以前是特倫斯共和國(他們為了紀念地球所以也自稱是「地球聯邦」)轄下的一個殖民地,共和國崩潰以後它成為繼起的特倫斯帝國的首都行星,Augustgrad則是這個帝國的首都城市,而這次UED遠征艦隊前往特倫斯星系的兩大戰略目標之一就是要打跨帝國,並把帝國的全部版圖統統納入地球聯邦的治下。然而,當偉大的傑拉德.杜蓋勒將軍率領地球遠征軍勢如破竹地先後攻佔Braxis行星和Dylarian船塢,還橫掃塔蘇索尼斯行星確定主宰的確不在其上,並在上個月成功地控制住克哈行星的外圍空間軌道時,所有人卻還是大吃了一驚,誰能想到帝國竟是這樣的外強中乾,又有誰能料到這次勝利來的竟會如此輕鬆,這當然也包括了暴風雨。由於先前的承諾,暴風雨於是不得不勿勿忙忙地趕製這一章節的戰役,並在15天前正式向外推出——也就是在那時,第三章里「Zerg之巢」的爆出機率突然就變小了,很多人都懷疑是暴風雨暗中做了小動作,以便為完善第四章的遊戲程序爭取時間,當然暴風雨堅決否認這種說法。唉,機率小可畢竟還是有人拿到了,為什麼他才51級就能進,而我都58了卻還……
我正在認真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冷刀和一大幫人走了出來,冷刀嘴裡還嚷著:「時間到了,走了走了,大家準備出發。」我剛要答話,他卻又猛地回頭走進屋去,關照著幾個人:「……對,每座橋都要。」然後又走了出來,對著院中的眾人指指點點地:「你,還有你坐那輛……你們幾個把東西拿好啊……」
院子里疊立著的最上面的一輛夜鶯「嘀嘀」響了兩聲,引擎低聲轟鳴起來,然後向著一旁的空地上落下,在離地面半尺處凌空停住,兩側的車門象翅膀一樣向上徐徐打開,現出裡面的座席——前面唯一的駕駛席面向前方,後面的四個座席則是面對面的呈「X」狀分佈——打撲克倒是正好,這時這四個座席開始各自旋轉,調整到方便乘客上車的角度。
「大家都上車了……你們幾個坐那輛……」冷刀指揮著,然後又對我和胖子說:「你們兩個跟我上第二輛車。」
坐上車的時候,我不解地問冷刀:「你剛才說什麼每座橋都要?」
「也沒什麼,我只是提醒他們幾個待會每過一座橋的時候都要下車放爆竹,不要忘了。」
「這是幹嘛?」
「我也不知道。反正這是規矩,我奶奶再三關照要做的。」
我聳聳肩往後一靠,唉,麻煩的中國規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