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女武帝
回到鸞禧宮已經是丑時,殿內燃著碳火,燭火通明,藻井裡棲睡的鳳凰披了層金紗,淡淡神聖的光輝傾撒。
簡單沐浴暖身後,元知酌換上了寢衣,她縮著身子躺在床榻里,柔軟的被褥從四面八方將她裹在裡面,舒服的安全感讓人下一瞬就能睡著。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輕閉著眼,眼尾穠艷蔓延到鼻尖、雪腮、耳珠上,像是工筆繪綴了硃砂。
遲奚祉吹滅了殿里燭火,又勾下金鉤上的緯紗跪膝進到床榻內,他身上沾了浴池裡溫溫的水汽,還有元知酌身上那股馨香。
「別趴著睡,轉過來。」遲奚祉撥了撥床榻里側人兒的腦袋,輕輕摟著她纖瘦的腰身,一拉一帶,將人擁進懷裡。
元知酌順著他意思翻了個身,仰頭蹭了蹭遲奚祉頸間冷白的皮膚,綿長輕柔的呼吸噴洒在他的心口上。
他們像是兩塊契合的碧玉。
遲奚祉扶著她的後頸,將她攏得更緊,下頜抵在她的發頂,在靜寂的夜色里喚了她一聲,「酌兒。」
「嗯?」元知酌困得很,但是還沒有睡著,她心裡有些不踏實。
遲奚祉幽暗的眼神有些冷漠,只是被很好地被藏進了夜色里,他鄭重道:「不論何時、何地,你我是何種身份,我都希望你能夠完完全全地信任我。」
元知酌掙了掙他的束縛,仰起頭來,似乎想要借著微弱的夜明珠看清他,「那陛下能許諾我,不論何時、何地、何種身份,你都能以誠待我、永不欺騙我嗎?」
兩人的視線相碰,但卻都看不清對方眸色里的深意。
遲奚祉稍稍俯首,他看似在高位,卻是那個低頭的人,「如果這個『誠』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誠』的,那麼朕最擅專一與堅守。」
確實,他每次專註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會屏蔽掉外界的一切聲音。
元知酌清澈如水的眸子稍起波瀾,她笑意淺淺,「不棄我者,久居我心。我便誠祝陛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遲奚祉看清了她亮晶晶的杏花眸,不禁也跟笑,他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嗓音溫溫,「睡吧。」
——
「酌兒,做人要做一把有心的刀,權謀萬不可只剩冷血的機關算計,一絲溫情、片刻猶豫也是為人君王的道術,皇位並非只有男子坐的,天命也應落在女子身上。」
叢煙四起,迸濺的雨水將天地遮得只剩四方宅院,垂下的草簾後面坐著一位錦衣男子,隱約不惑之年。
元知酌舉著劍,她垂頭站在雨里,全身上下早就被冷雨打濕,在她的面前跪著幾個麻繩綁著的、蒙面的人。
雨幕如畫,周遭的氣氛如滯。
腦海里不斷盤旋著剛剛父皇的話,元知酌懶懶拋眉,烏睫掛了層厚厚的雨簾,眨眼間雨水落進眼睛里,又淌出來。
她毫不留情地抬手揮劍,劍刃上一片耀目的光幕墜落,幾顆人頭應聲落地,大雨滂沱也遮不住宅院里散發的濃重血腥味。
劍刃上的血跡被雨水沖刷下來,聚在劍尖,化成串串血水,灼若芙蓉。
隨後,元知酌轉身,朝著垂簾之後的元禧稍稍施禮,冷靜道:「謝父皇教誨,這便是兒臣的解決之策。」
只有死人才不會惹是生非。
元禧沒有理會,連端坐的身姿也不曾動,似乎等著她的一個解釋。
地上白氣蒸騰,元知酌握劍的手背部青筋如虯,輕飄飄的雨落到人的身上就重了起來,衣裳黏膩的貼在身上,她不卑不亢道:
「父皇說的話兒臣永遠銘記於心,但背叛之人只配以死謝罪,慈不掌兵,善不握權,雷霆手段方顯菩薩心腸,兒臣並沒有做錯。」
過了好一陣子,元禧沉緩的聲音悠悠傳出來,難說是喜是怒,「呵,看來咱們苻沛要出一個女武帝了。」
視角順著這段話抽離出來,宅院里的梅香燃盡,作壁上觀的皇帝早走了,元知酌成了旁觀者,她旁觀著那位穿著男子袍服的人兒站在大雨之中思過。
斷首上的血朝低處流走,匯聚在她靴下,她站得筆直,脊背如松,冷漠的神情似倔強也似不服。
——
元知酌面上覆了層薄薄的汗水,她蹙著眉睜眼,一個帶著低喘的吻拂去她眼尾的淚花。
困酣嬌眼,她抬手擋過遲奚祉的親熱,另一隻手的肘臂撐在榻上,想要躲開他的放肆,卻被掐著腰託了回去。
元知酌微張檀口,婉轉的音韻酥媚入骨。
意識回神,她是發現自己被——醒的。
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不好受。
遲奚祉親了親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拇指擦去她額間的寢汗,清晨的嗓音還未褪去的倦懶,沉沉啞啞纏上了她的耳廓,「醒了?是又夢魘了嗎?」
他多了解她呀。
元知酌一半的心思還沉溺那段殘缺的記憶里,另一半的心思卻和他共赴極樂。
整個人像是被把鈍刀割裂般的渙散。
「遲奚祉,你讓我緩一緩。」她縮了縮腿,想要掙脫他。
遲奚祉卻不願如她意。
元知酌被他順勢翻了個身,他攏著她的膝面,幫她撐在被褥上,他嗓音又沉又啞,「跪好了。」
元知酌被迫支在軟榻上,她實在使不上多大的力氣,顫顫巍巍地低下頭,心口的那枝纏綿的芙蓉順著體溫攀上至脖頸,艷到極致。
「遲奚祉,大清早你別發瘋。」她沒什麼威懾力地威脅他,指尖揪緊一旁的龍鳳軟枕。
他本也沒想鬧她,只是見她睡得不安穩,喚她也不做反應,所以才出此下策,他在她身後沉沉笑了兩聲,「皇後知道現在幾時了嗎?」
外頭澄亮的光線曬到了室內,透過輕細的軟紗折進來,翠屏曲,流螢泛。
元知酌軟軟地受著,嗚咽斷在嗓子里,「不論幾時,陛下都只會擾人清夢。」
「清夢?」遲奚祉回味了下這個詞,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漫不經心她的頭掰過來,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的小臉,拖腔帶調磨著她,「可皇后明明睡得不踏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