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留不住
元知酌向外打量著。
這已經是北燕國的邊境,他們的民風和苻沛相差不大,很是開放,只是生活習性多與他們苻沛國不一樣,這對於元知酌來說很新奇。
而且,這是不可多得的自由,這些天被遲奚祉囚著,她像個葯人一樣,泡在藥罐子里,那些藥材多是會讓人嗜睡,她每日就是渾渾噩噩的。
這樣清醒又閑適的機會她格外珍惜。
「小姐,你看著點路。」秋蕊跟在她的身側,也戴著斗笠。
路人看過來,只覺得他們是閨閣中的姐妹,趁著今日的天氣好出來遊玩。
元知酌站定在一古董攤前,隨意地拿起一個花瓶,老闆立刻湊上來,「姑娘好眼光,這可是從苻沛國宮裡流出來的稀奇貨,你看著做工和花紋。」
元知酌將瓶子轉了轉,沒說話,便放了下去。
離開小攤,秋蕊便低笑,「這老闆就是嘴巧,花瓶怕不是昨日剛從窯子里拿出來的,這要是王翁在,肯定得和人老闆嘮上一段。」
元知酌想起來什麼,頓下腳步,忽問道:「王翁呢?他不是和我們一道來的北燕嗎?」
秋蕊的眼神躲閃了一下,踉蹌了下,答道:「王翁在客棧休息。」
元知酌看秋蕊的樣子就知道不對,她掀開臉上的蟬翼紗,杏花眸沉靜淡薄,定定地凝視著身側之人,「秋蕊,別騙我,我能相信的人唯二,你和王翁。」
她的眼神複雜,明亮澄凈,但也如藏鋒的刀刃。
秋蕊一下子憋不住了,眼眶裡噙滿了眼淚,她泣聲說道:「王翁走了。」
元知酌不解,追問:「什麼意思?」
秋蕊的哭腔斷斷續續,「昨夜我想要去添些碳,路過後院時,聽到王翁房間里傳出的聲音,是陛下,王翁要走——」
元知酌的手攀上她的肩頭,疾問:「什麼時候走?」
「午時,在東青門——哎——小姐,你去哪呀?」
元知酌聽完她的,掀起裙子就往東邊跑,耳邊的一切的吆喝、叫賣聲都變成的冬日凌厲的風刀,掀起層層薄紗,生生刮在她的臉上。
她的腳步虛幻又急切,不小心撞到了人,那人罵罵咧咧的,「跑什麼?」
元知酌顧不上什麼,她匆匆落下一句「抱歉。」
「哎,你這人……」那人話還沒有說完,又被後面追著的秋蕊撞了一下。
臃腫的身材立馬左右搖晃,他再次罵出聲:「誰家的賤蹄子?」
秋蕊都沒注意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元知酌身上。
那人扶住一側的柱子,氣都沒喘幾口,又被人撞到肩膀,他再也忍不住,「他娘的,你們都不長眼睛是嗎?」
一回頭,撞上一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人,那人噤住聲。
為首的沒有什麼情緒命令道:「讓開。」
那人點頭哈腰,扶著肥胖的腰身往一側讓路,「官人,您請,是小的沒長眼。」
幾個黑衣人腳步健而促,往著元知酌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半盞茶的時間,轉過一個街角,元知酌看到了東青門下已經啟程的馬車。
她忍下喉間腥甜的鐵鏽味,指甲在朱紅的柱子上狠狠抓了一道,撐起身子繼續往外跑去。
她喘著氣大聲喊道:「王翁!」
不知是不是跑得太過著急,勁風吹得人眼眶發疼,眼淚竟積蓄起來,隨著風往身後刮。
元知酌的身體早已筋疲力竭,沒再跑幾步,就摔倒在地上,融化的雪水打濕她的裙褲,手掌心的軟肉深深陷進地板的碎石之中。
淚花在地上砸出一道道裂痕。
還是留不住嗎?
她跌坐在地上好久,忽而,老人滄桑但是有力的聲音在元知酌的上方響起:「小姐,在外切不可失了身份體面,快些起來。」
元知酌怔住,而後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間,她的嘴角向下癟,又撅起,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
王發早就換上了最普通的直身,粗衣麻布,唯有一頂小帽,並無半點平日在宮中的氣韻,真就像是一個民間伯伯。
他弓下腰,雙手下攤,臉上的細紋因為輕笑而堆疊起來,像是錯落的青山,卻有些模糊不清。
「小姐,怎麼還是這般嬌憨,瞧瞧,這小嘴都可以掛油瓶了。」
元知酌跪在地上的膝蓋向上用力,一把撲進王發的懷裡,緊緊地抓住王發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
元知酌涕淚交零,鼻尖哭得發紅,連帶著聲線也發顫,飄零出口的熱氣很快消弭在空中,轉瞬即逝,「王翁,別走,我求你了,王翁……」
王發手緩慢地攬上元知酌的背,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守著的黑衣人身上。
「小姐,王翁老了,想要多出去走走,這北燕國當真和我們苻沛不一樣,如此多的新鮮玩意,我以前在宮裡都不曾見過。」
元知酌搖頭,哽咽道:「王翁,我不准你走,我已經留不下什麼了,我只有你了。」
「你和我去北燕的宮裡,我讓遲奚祉給你找新奇玩意兒,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王發生了老繭的手用力,將元知酌的腦袋抬起。
他認真地叮囑道:「小姐,可不能再像在苻沛國一樣了,陛下是唯一能夠護住您的人,念在往日的交情,他自不會為難小姐的,可咱們依舊要記住持盈保泰,切不能辜負了先王的苦心,小姐,好好活下去。」
「小姐,這冬日冷骨浸膚,就不要總跑出去玩雪,每一頓飯可都不能落……王翁會一直為小姐祈福的,您定要保重,身體是最要緊的。」
王發的話一字一句都是告別,他心中還積鬱著很多話,但是來不及了。
路要人自己走才知其坦蕩或艱辛。
千山萬水,他總不能陪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