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嬴政稱帝前夕,陳平雍城見張良(祝中秋節快樂!)
她提起了一個人。
趙嘉。
那個差點殺了她。幼年時,她說不如將他閹了的趙嘉。
為了利益得失,她竟也可以親自去籠絡?
嬴政絕對做不出這種事!如果有人膽敢在幼年時威脅他,他在掌握了絕對的力量后,他會報仇雪恨,一刀殺了他。
嬴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她錯看他眼中的這抹憤怒,她並不知道嬴政童年全部的事,生怕觸及過往。她極力解釋道,「趙嘉對秦之邊軍獻策頗多,蒙恬將軍亦覺其有用處……當時蒙毅亦知趙嘉被縛旬陽之事,我與之只是點頭之交。」
嬴政沉眸,愈發深。
許梔一頓。
她沒能看懂嬴政眼中飽含的疼惜。
不需要親自動手,但需要親自動手的決絕。
對有現代思想的許梔了來說,這種矛盾其實挺可笑的。
但在封建社會來說,這的確是不失為一種辦法。
秦國王室之人,可以心腸堅硬如斯,但杜絕軟弱。
「趙嘉畏懼於秦。但邊軍之守,匈奴之禍,只有秦才可以實現他的夙願。趙國李牧已死,燕王竟苟延殘喘依附於它。」
「廷尉今日與荀子之言后,恐將飽受爭議。」她不掩飾她的企圖:「父王之刃,不如是我。」
她看不到嬴政的表情。
只聽他笑道:「你是寡人的女兒,寡人絕不會讓你作匕首。」
接著,他又說:「三萬金之用,你讓陳平寫好奏章,遞交給丞相。」
許梔驀地抬頭,嬴政目光減去銳利,深深的注視著她。
他非但沒有怪她擅作主張,還變相的給她欺瞞的行為「報銷」。
漫漫霞光傾斜,落入嬴政的眼睛。
「王綰之處有寡人擬好的詔書。三月後的初八,你方去拿。」
嬴政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在蒼茫之中。
至於嬴政提到的詔書。
許梔如期去往丞相府。
她割開漆封,提心展開,落印的時間正是在荀子入秦之時,大抵嬴政也擔心,他會在稱帝之後控制不了秦國帶他的束縛,從而犧牲他的荷華。
許梔這才知道嬴政已盡他最大的努力做好一個父親的角色。
「陛下之意,還望公主深慮。」
許梔將詔書遞給王綰。
王綰看到詔書上所呈,他也都愣住。
沒想到接下來嬴荷華的反應,讓王綰疑惑更深。
「丞相之言,永安牢記於心。」
她當著他的面提筆,書上所呈乃圓潤通透的小篆,果然是深得李斯之風。
「公主可會後悔?」
她笑笑,搖了搖頭。
陽滋鈕印溽上紅泥,旺旺的丞相大印一蓋,此事就成了定局。
嬴荷華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公主?
她究竟是任性妄為,還是深明大義?
他的大王,他的陛下,又到底深知六國之亡的經驗,還是至此將天下視為可鞭策之物。
王綰從來覺得——任何人一旦沾染權力之巔,就無法消除居功自傲、好大喜功的魔咒。
秦國到底有怎樣一個未來?
只是可惜,他積勞已久,他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想明白這些問題了。
「你要保重身體。」
許梔叮囑,她離開丞相府的時候,路上碰上了姚賈。
「臣拜見公主殿下……」
姚賈和李斯那種自律的人不一樣,李斯一向注重飲食健康與作息規律。
而短短几個月的時間,鬆懈下來之後,姚賈已經正式開始中年發福。許梔感覺他平時上朝走兩步都嫌累。
他的府邸和王綰府離得不算近,這會兒他沒叫個僕人,竟是自己一個人提著一大堆東西,前來拜訪王丞相。
其實姚賈這樣做,只是復刻了多年前那個落魄的士子。
然而官員之間的交際很是微妙。尤其是監察機構和丞相之間,不能有太多私交。
姚賈看見嬴荷華的時候,朝她行了大秦新定的拜禮。他又急著想要證明他的合法性,匆忙拿出拜帖,平時擺足了官威的姚賈現在一幅手忙腳亂。
奈何他手裡東西太多,也沒個塑料袋給他打包,帖子不慎掉到了地上。
「姚上卿慢點,莫著急。」她笑了笑,「我說丞相大人方才怎麼急著要我先走,原來是在等上卿敘話。」
嬴荷華神色本來不夠好,但她許是被自己逗笑了,語調不嚴肅,也沒有質問他是不是在巴結王綰。
那帖子還被她撿起來,頗為友善的遞給他手裡。
這下,姚賈才覺得新上任的御史陳平說得是真話。
只要不要觸及永安的逆鱗,她就是和睦溫言,並且在私底下真的沒什麼公主架子。
姚賈覺得這是她最近與王綰走得更近的緣故。
可惜王綰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李斯,他已經沒有辦法阻礙他的腳步。
王綰知道姚賈和李斯是一類人。也許是姚上卿一直以來都是巧言令色的形象的原因。不能說姚賈心術不正,只能說,他只是過於熱愛地位。這對秦國來說不是好事。
王綰拿出一冊書卷與一盒錦衣,引得姚賈聲淚俱下。
案上的香徐徐燃了一會兒。
然後他又逼他親口說出了一番誓言。
姚賈並立三指。
「我發誓,日後絕不覬覦你這個位置。」
王綰盯著他。
……「我姚賈用這一生的仕途與榮辱發誓,如若失言,必定教我不得好死,五馬分屍。」
——
許梔也沒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那是好幾個月後的事。
——
這時候,除了嬴政,沒有人知道詔書上寫了什麼。
秦國人,乃至天下人,沒有人預料到十五年後的坍塌。
嬴政並未要求荀子留住在咸陽宮中,而是另在渭水之岸的離宮為他另為安排了一個清雅之地,更派重兵為護,勒令眾人不得打擾。
李斯發覺嬴荷華能下手殺張良的時候,他已經感到血涼與恐懼。
律法之嚴苛在於能維繫框架,他們這樣的人,最怕遇到了打破秩序之人。
嬴荷華已經有了能夠議政的位置。
他不得不開始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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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梔從章台宮回官,就聽到芷蘭宮內吵嚷的聲音。
梅花被許梔當時修剪得有些稀疏了,沒走兩步,就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陳平和鄭綢。
兩個話都很多的人一旦開始說話,根本沒有辦法停下來。
「昔年秦國先王不明之事,三十年之後,或許會有不同。荀子來秦,自有一番變化。」陳平道。
鄭綢打斷道:「你說這些都是很縹緲的東西。戰國爭雄要靠實力,只有實行耕戰才能富國強兵!」
陳平之前怎麼沒發現寡言少語的鄭國有個這麼嘰嘰喳喳的女兒。
「秦當然想天下穩固。」他道。
……
許梔不準備打斷他們。
不料陳平先發現許梔。
「殿下。」
鄭綢垂下了長長的眼睫,闔手拜道:「永安公主。」
許梔還沒從章台宮的事緩過神,擺手讓他們繼續。
她幾次張口,還是喊住了嬴荷華。「公主……」
嬴荷華停下,也不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鄭綢深吸一口氣,「公主之前命我監製的器械模具,已有成效。」
許梔邁進側殿的工具操作間,拿起機床上的一個模具,瞧它已經有模有樣,心裡平靜許多。
「只要測驗成功,便是大功一件。」
被表揚了一番,鄭綢喜上眉梢,笑道:「墨先生的圖紙真算精巧,大抵再堅持一段時間,公主之物便有雛形。公主……您看,我已在宮中待了快一個月了,不知父親是否康健……」
「你很想出宮?」
「嗯…」
許梔頗為無奈的笑了笑,她讓阿枝把出宮的令牌給她。鄭綢栗子色的眼睛亮了一下。
隨後笑著將令牌貼近胸口,眉飛色舞的朝許梔說她要去一個很美的小村子,那裡種了很多他們韓地的玉蘭花。
提起韓地。
她愣了一下,但嬴荷華並未生氣,只是有些晃神。
許梔想起了一朵被她別在耳邊的玉蘭。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宮?」
她看向她,「今日的事做完便可。」
許梔都這樣說了。鄭綢鼻樑上小小的黑痣還在她眼前晃。
「還有旁的事嗎?」她抬頭。
「殿下其實蠻有人情味。」
許梔很擔心王綰手上的東西會是婚書。
其實現在這個局面,她能嫁的寥寥幾人,仔細排查一番就能猜到大概。
雖然她早就不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一度標榜用它交換的利益為上。
可一旦談婚論嫁開始,她總是心裡忍不住的低落。
她看見殿中案台上多了些精緻的木盒。
阿枝將木盒打開,淡黃色映入眼帘。
「公主,這是齊地進獻的絹巾。」
一方手巾,質地柔順,她摸到的時候,卻又立即擱下。
陳平立在屏風之外,欲言又止。
鄭綢和她爹一樣,沒什麼心眼。她心裡那點兒事,哪能瞞得過陳平?他從大梁回咸陽,來芷蘭宮不過三回,就已經知道她在嬴荷華給的休息時日去了什麼地方。
——雍城。她居然在嬴荷華眼皮子底下去找張垣。
嬴荷華並不知道張家被安置在了那裡。她既然做了,那就必當置身事外。
而李賢這兩日,就跟辭官了沒什麼區別。他本有咸陽的要職,卻頻繁的趕赴蜀地。
陳平很意外,他看見不該看的場景之後,他居然一點兒沒找他的麻煩。
嬴荷華一責難,李賢就真的安分了起來。
陳平聽嬴荷華平平淡淡的說:嬴政知道他在楚國的事,他花了誰的金子。
他心裡既高興又害怕。
前途就在面前,而危險也在身後。
比如當下的鄭綢。
沒什麼武功的人,膽子自然小。他路上碰到那個神出鬼沒的盧衡,他都能被嚇到。
偏偏隔三差五,他都能知道一些讓他擔憂的秘密。
陳平耐心聽完嬴荷華的話。
「臣以為,一切都以大王的意志作為終點。」
「父王之想,我不敢揣測。」她笑了笑。「天下的局勢,譬如頭上的天氣瞬息萬變。」
他見嬴荷華這樣說,覺得這個局面,他還是不說張家在雍城的情況比較好。
除此之外,在嬴荷華不知道的情況下,他還能安全的、偷偷去見張良,看看他的近況。
——
雍城在幾日前也下過一場春寒的細雨,將一片開闊的地段變得乾淨整潔,陽光一照,連城門口的鐵質器械都變得亮晶晶的。
本是綠樹成陰的好景象,然而士兵手握鐵槊,在光怪陸離的一連串剪影下,這樣的冷光也顯得有些突兀。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
陳平看到了張良。
他從綴滿了木蘭花的樹叢中回過身,一如多年前,陳平在梅花林間看到他的第一眼。
那是絢麗奪目的玫紅,這是清透碧潔的玉白。
衣袍系帶也都素色,更宛如謫仙。
然而對陳平來說,一別只是半年,卻是天差地別。
只見他從樹上扯下一道帷,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翻開一卷竹卷。
清容雅質的聲音問他:「閣下是何人?」
陳平愣住。
張良不惱他的闖入,「閣下從何而來,臨於寒舍,有何事要解?」
陳平啞然,又愣了會兒,才開口。
「我從咸陽兒來,先生……能解何事?」
「既是求問,當要靜心而觀。」「想必閣下舟車勞頓,不如先飲一盞。」
轉眼,一壺熱茶已注入了黑色的陶盞,綠白色的浮沫被他輕輕別開。
彷彿他從來沒有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