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騙不了熟人
阿枝咽聲,「阿弟。華許。我記住了。」
嬴荷華點點頭,她好像特別滿意自己取的臨時名字。
任何時代下,人靠衣裝馬靠鞍都是一句實話。公主變成市井小民只需要一刻鐘。
許梔摘掉全部的裝飾,把長發挽成歪在右邊的髮髻。
她讓車停在了雍城之外的地方,然後穿著男子的袍服就這麼直杠杠的下來了。
阿枝的還有點秀氣公子的模樣,但她卻實在違和,臉小,腰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怎麼穿都看起來彆扭。
「要不還是算了吧公主……」
「不行。這不是鬧著玩的。」她嚴肅道,「我來雍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後面盯著我。」她呼出一口氣,「其實我也真的不是想要來雍城做什麼。父皇好不容易肯放我出宮,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讓皇祖母釋冰的機會。」
許梔嘆謂道:「密閣的人也不敢去查蘄年宮的那些事,嫪毐死了這麼多年,卷宗都被毀了,這比呂不韋的事情違禁得多。現下我若拿著公主的身份去問雍城的官員,非但問不到什麼,只會把人給嚇死,更讓咸陽的朝臣更拿我的口實。」
「其實公主不用親自做這些事。」阿枝越想越不能讓她在這裡久留,「我可為公主去查。」
嬴荷華拍拍她的手,「針對我的人,如果針對上你,那就遭了。」她繼續用水洗去臉上的脂粉,在拿軟布擦了擦。儘管唇上的硃色都抹去,卻也是壓不住的濃麗動人。
她又說:「皇祖母精神已經崩潰。她說她恨父皇,恨一個人的確不需要分多少。但她似乎從未看清呂不韋。」
沈枝是蜀人,因為懷清,她也聽說過呂不韋服毒那件事。她又想著李賢那天夜裡在芷蘭宮故意放鴿子的事,「興許李監察知道什麼。」
「李賢雖在蜀地已經耕耘多年,但現在我沒有合適的理由去蜀,我好不容易拿上卿的爵位和他把賬給平了,實在更不想因皇祖母的事欠他什麼。」
「公主便要親自從坊間尋訪一個真相?」沈枝問。
然而嬴荷華的回答卻是令她詫異的。
她面龐沾著些透明的水珠,睫毛也掛了一滴。
她笑笑,「真相?」「沒有人能看清楚一個死了的人在想什麼。李賢以為我很想知道呂不韋臨終在想什麼。他要告訴我什麼,或者呂不韋的遺書上有什麼,我都能猜到。」
「也許呂不韋以為,讓皇祖母知道她曾經心心念念的人在臨死之前心裡有她。他就能贏得她的原諒了?」
許梔接過軟布,把臉上的水漬擦乾淨。
「我從來要的不是嫪毐反叛和呂不韋之死的真相。而是他為何要死,必須要死的理由。正是因為皇祖母不相信這些理由,她退無可退,便神志不清了。」
「坊間的真實是人們願意相信的版本,這將組成一個故事去構建一個形象。」許梔微笑,「這難道不比所謂的遺書,更能解怨釋結嗎?」
沈枝覺得後背有涼意,更多的是欣慰。在她看來,趙姬錯在她太執著那些施捨的情愛,以至於榨乾自己,去滿足男人一貫的索取,而癲狂到,甚至連親子也枉顧。
沈枝從攜帶的盒子中拿銅鏡時,發現一疊很厚的帛絹。
「竟是夫人親筆所書。」
許梔看到她的母妃上面所寫全是這些年她照顧趙姬所得的一些關鍵信息。
自在邯鄲,她與鄭璃坦言,她想要權勢,想要進入章台宮。
她的母妃一直支持她。
「與嫪毐相關的一干人等已經被斬殺……」「公主!您看,夫人說皇太后常請雍城一家醫館的醫士進宮診脈。」
沈枝翻閱下文,續言,「夫人說,她懷著長公子時見過那醫士。那人本是良醫一夜之間忘了自己的醫術,成了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
醫士+江湖術士+招搖撞騙。
真的不是裝瘋賣傻?
許梔下意識覺得那醫士似乎知道什麼。
她又誇張的往臉上抹了更多的灰粉。
她說,「阿枝,從現在開始,我是你久病在身的弟弟,自小養在院子里,沒怎麼出過門,今來雍城尋訪治病的良醫,一定要裝出那種人傻錢多的樣子。」
用這套說辭,她的病態也不用演,只需要再誇張一點就可以。
守城的秦人通暢地放他們進了城。
許梔站在市場入口處,腳底下是一塊方方正正的大型空心磚。
許梔頭一次來雍城,但這裡卻好像等了她許久。
城垣內有南北向四條大街,東西向的四條大街共有三道城門。
八條街道遺址平直寬闊,南北東西相交呈「井」字形分佈。
大概快過年,街上人挺多,絡繹不絕。
於是許梔要沈枝把原來準備好的話就在北街上說了。
沈枝唉聲嘆氣,「冬日時節,柳樹都是光禿禿的,沒看到什麼綠色。你也不該出來太久。」
她這一段話,說了好幾遍,沒什麼作用。
然後,沈枝目瞪口呆的看著嬴荷華精湛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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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看熱鬧是人們從古至今一以貫之的習慣。
嬴荷華說她頭暈眼花。
別人女扮男裝能不能騙到人,她從圍觀的群眾來看,好像沒漏出破綻。
畢竟有人還開始熱心介紹起了哪裡哪裡的醫館,順便還要收點介紹費。
沈枝道:「唉,我家阿弟已是頑疾,頭暈腦脹久了,不得安生,這下疼得已經無法再接著趕路回咸陽正坊了,確是惱火。」
群眾們一聽他們家中長輩是在咸陽正街有住所的,這簡直和現代人說自己家住zhong南海附近沒什麼區別。
頓時,熱心的人更多了。
許梔又哼哼唧唧兩聲,儼然是地主家裡傻兒子的形象。
好在蒙毅沒跟著來。
不然,他肯定要回去告狀。
嬴荷華這麼入戲,沈枝也演技上來了,她著急一喊。
人群中還真有個人鬼鬼祟祟,手裡挎著個布旗,一直探頭探腦。
「阿弟出來急,並無帶隨身藥丸,這邊有沒有醫館,諸位有沒有能見效快的法子?」
大秦舊都,民風淳樸。許多人都是真心實意要幫忙。
那也側面證明,她們演得還不錯。
空隙之餘,蹲著的許梔也瞧見了那個拿布旗的人。
她剛準備跟沈枝遞眼神。
她剛把頭抬起來。
更快落到她面前的,是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她腦子嗡的一聲——
事實告訴許梔,她這打扮,絕對是騙不了熟人。
只用了半秒,眼神都沒對視,她就被對方立即拆穿了!!
他自然是半點餘地不留。
「在下略通醫術,可立即給這位小兄弟治。」
……
他完全忽視了沈枝,自折了袍,蹲下身,笑吟吟。
「小兄弟何處不適?」
他伸手準備扶她起來,順道給她診脈。
「……不勞煩,」她幾乎咬牙切齒,沒動,還妄圖繼續演下去。
「雍城河水與咸陽的渭水相連市集一般沿河而建,可順水而下,比陸路好走。其實在下的醫館也在附近。」
醫館和驛館發言差不多。
他二話不說。
頓時天旋地轉!她瞬間離了地面。
許梔無法發作。
一個見義勇為的醫生,無條件治病,順便還把死氣沉沉的病人給扛走帶去醫館。
對圍觀群眾來說,這太正義了!
她在他肩上越掙扎,越是怪異。
她眼看目標走遠。
她擱在他肩上,兩隻手亂晃悠。
這是第二次,他背她。
同樣也是一個雪天,也是在雍城附近,只是上一回是在來的路,這次已經進入了雍城。
她還是那麼輕,且比以前瘦。她呼吸間氣息不穩,一半是被氣的,一半是真的身體虛弱所致。
「李賢。我說,你是不是眼神有問題嗎?你真沒看出來,我在引人上鉤?」
「臣看出來了。」他說。
因她一會兒動,一會兒停,一直動來動去,他勒住她的力又重了一些。
他偏過頭:「你說要找一個醫士,有人上鉤了。」
「我沒說你。」
「我知道。」他說。
李賢做事,除了他犯病的時候,之外做事一慣有章可循。
「怎麼?我在雍城碰見你我還奇怪呢,有什麼事,你就不能等一會兒再說?我要的人都跑了。」
她難得和以前一樣喋喋不休。
他笑了笑。
許梔聽他居然還笑得出來,那他勢必是故意的。
她氣急,又往他肩上掄了一拳。「放我下來。」
她覺得重,其實很輕。
「那人曾是趙太后的醫士,去過蘄年宮。」他說。
他又問,「你為什麼要找他?」
她憤憤不平,「你明知故問。他和我皇祖母有關。」
李賢忽然站定,「你知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許梔不以為意,「我管他叫什麼?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個人。」
李賢沒動,只微側過頭,讓霜雪落在了他的眼睫。
雪落是沒有聲響的。雪水無聲融在睫毛,滑在他的鼻樑處。
「他是徐福。」
他沉沉的聲音有震動,讓許梔大驚失色。
「什麼?!」許梔抓了他肩上的衣服,不由得還晃了兩下,「你說他就是徐福?」
「現在是不是只有你知道他是徐福?」
「如今你亦知曉。」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
她騰地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挪了挪,到他臉側,又是威脅,「你不準和父皇說他是徐福,否則後患無窮。」
不遠處,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