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成婚(二)
第二天,嚴嵩、李本、徐階照常在無逸殿擬票,嚴嵩交代嚴世蕃,去看看有沒有禮部題本,有立刻送來。
果然,一會嚴世蕃就將禮部尚書歐陽德的奏疏取來了,嚴世蕃眯著他的獨眼,對嚴嵩說道:「這奏疏一上,陛下必然大怒,歐陽德其能久乎?」
嚴嵩說道:「奏疏拿來我看。」看完歐陽德德奏疏,嚴嵩默然良久,長嘆一聲:「南野先生真儒臣也!」然後對內閣中書說道:「去請呂閣老、徐閣老來。」
呂本、徐階來后,嚴嵩將歐陽德德奏疏傳閱,然後問道:「禮部堂官具疏條陳,事涉二王,二位閣老以為如何?」
呂本指著奏疏中說道:「禮部堂官說曩太祖以父婚子,諸王皆處禁中。宣宗、孝宗以兄婚弟,始出外府。今事與太祖同,請從初制。去歲,二王皆出閣讀書,聖上明旨,豈可朝令夕改?」
徐階說道:「既有太祖成例,理應奉太祖之制。」
嚴嵩聽后說道:「二位閣老,老夫以為,二王婚儀,禮部該管,堂官上疏自無不可,我輩閣臣,天子家事,不當預也,此疏由陛下聖裁為宜,二位以為如何?」呂本說道:「首揆所言極是。」
徐階想說什麼,嚴嵩搶過話頭說道:「徐閣老,我輩閣臣,當謹守本分才是!」說完緊緊地盯著徐階,徐階只得拱手答應。於是嚴嵩叫來執事太監,將奏疏交給他,說道:「請將此本交司禮監黃公公,請他代為呈奏陛下,此本乃禮部堂官所奏,涉及二王婚儀,內閣不敢擬票,伏請聖斷。」
西苑萬壽宮,嘉靖正在打坐修行,頭戴香葉冠,身穿綉著八卦太極圖案杏黃道袍。嘉靖正在念念有詞,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黃錦進來了。黃錦跪伏在地。說道:「稟皇爺,內閣嚴閣老送來禮部堂官奏疏,是說二王婚儀的,嚴閣老說內閣不敢擬票,請皇上聖斷。」
嘉靖緩緩睜開眼睛問道:「是什麼奏疏,朕的內閣都不敢擬票了?歐陽德說了什麼。」
黃錦將奏疏呈上,嘉靖看完后問道:「歐陽德是王陽明德弟子吧?倒是有幾分王陽明的真傳。」黃錦答道:「歐陽尚書確是王文成公的弟子。」
嘉靖說道:「黃伴批紅,所請甚荒謬,不準,著禮部今日進二王婚儀。看看這王陽明的弟子有幾分真傳。」
黃錦疑惑道:「禮部今日怕是來不及進婚儀吧,要不讓禮部從速擬二王婚儀。」
嘉靖笑道:「王陽明向來是謀定後動,這歐陽德既是王陽明弟子,總是有幾分真傳的。說罷將奏疏扔給黃錦,這是螳螂,就看看誰是黃雀了。」
黃錦將批過紅的奏疏交給內閣,嚴嵩立刻命人傳令禮部,將奏疏發回。嚴世蕃笑著對嚴嵩說:「父親看好了,陛下已然不悅,且看禮部如何回奏。」嚴世蕃獰笑著說道:「這幾年他們王學得勢,徐階不也是仗了王學的勢,歐陽德任禮部尚書、聶豹任兵部尚書、徐階入閣辦事,他們名為講學,實為結黨,互相引為奧援,處處與我們作對。」
嚴嵩陰沉著臉說道:「是不是礙了你小閣老的事,國朝內閣輔臣、大宗伯、大司馬的名諱是你隨意叫的的?嚴世蕃,聖意難度、天威難測,這次怕不會如你所願了。拿我銀章來,我要寫密疏了。」
嚴世蕃笑道:「父親要寫什麼密疏,兒子代勞就是了。」
嚴嵩冷笑道:「豈敢勞你小閣老大駕,老夫自己寫罷了,再說附議歐陽南野的密疏,嚴世蕃你寫嗎?」
嚴世蕃一聽急了:「父親為何要附議歐陽——」話未說完,嚴世蕃抬頭看見嚴嵩鐵青的臉色,不情願的改口道:「大宗伯,父親為何要附議大宗伯的奏疏?」
嚴嵩問道:「陛下最重什麼?」嚴世蕃答道:「禮法、孝道。」
嚴嵩喝道:「虧你還知道!陛下難道會背禮棄法,二王婚儀一致,要引得國本動搖,本朝不會再有一次大禮議了!」嚴嵩說完,攤開紙,自顧自的寫起密疏來了,嚴世蕃在一旁怔怔的失神。
午後一會,禮部堂吏將歐陽德的回奏送達內閣,嚴嵩不再理會徐階、呂本,將奏疏直接交予執事太監,送司禮監黃錦處。黃錦將奏疏呈給嘉靖,嘉靖看過後冷笑著說:「不愧是王陽明的好弟子,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倒是圖窮匕見了。」
嘉靖對黃錦說:「歐陽德說《會典》醮詞,主器則曰承宗,分藩則曰承家。今裕王當何從?黃伴怎麼看啊。」
黃錦嚇得趕緊跪在地上,說道:「國本大事,老奴豈敢多言,唯陛下命!」
嘉靖沒理他,說道:「黃伴,你去禮部代朕問歐陽德既雲王禮,自有典制。如若言,何不竟行冊立耶?然後去內閣,問嚴閣老有何話來,如此大事內閣不敢擬票,連話也不敢說嗎?」
黃錦立馬趕到禮部正堂,將嘉靖的問話告知歐陽德,沒想到這個平日里溫和的胖老頭立刻回答道:「陛下聖慮及此,天下之幸也!謹具皇太子冊立典儀以進陛下。一竢陛下詔命,臣即令禮部上下著手太子冊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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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苦笑著說:「大宗伯莫玩笑了,陛下此言何意,大宗伯不知嗎?剛才的話咱家就當沒聽到,大宗伯三思而行!」
歐陽德肥胖的身軀跪在地上,艱難的舉起手中的奏疏,將它舉過頭頂沉聲說道:「臣歐陽德謹具皇太子冊立典儀以進,請黃公代奏!」
黃錦無可奈何的接過了歐陽德的奏疏,嘆息道:「大宗伯這是何苦呢?陛下傷痛莊敬太子薨逝,又有恭誠伯(陶仲文)之言,何必如此。」
歐陽德梗著脖子說道:「陛下既任臣為禮部,執掌天下禮儀,禮之所重,臣之所為,恭誠伯之言與禮孰重?」
黃錦只得迴轉內閣。黃錦走後,歐陽德慢慢起身,對僕役說道:「本部堂偶感風寒,更衣回府,部事暫交左侍郎代處。待本部堂病癒后再說。」在回府的轎子上,歐陽德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黃錦來到內閣嚴嵩值廬,苦著臉對嚴嵩說道:「嚴閣老,禮部出這麼大的事,內閣什麼都不知道嗎?陛下讓我問嚴閣老有何話說。」
嚴嵩眯著眼,「雪白的眉毛抖動著:黃公莫急,老夫已知道了,這是老夫的密疏,請黃公代奏陛下,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黃錦接過密疏說道:「閣老放心,咱家會為閣老代奏的。」
萬壽宮內,黃錦跪在地上,小心的奏報這在禮部的一切,時刻關注著嘉靖的臉色。
嘉靖一直默默的聽著,黃錦說完了,嘉靖將歐陽德的奏疏放到一旁,看也不看,翻開嚴嵩的密疏讀起來。只見嚴嵩寫到:「昨歲奉旨於各府行禮,此固先年親王舊例。但臣等思二王府第淺窄,出府未免與外人易於相接。在親王則可今,日事體不同,臣等再三計之實有未安。目今日二王殿下合無暫且俱留在內成婚亦於保護為便。」
嘉靖看完淡淡說:「歐陽德倒是學會了王陽明的直,王陽明的謀怕是沒學到幾分。」說罷在嚴嵩的密疏上批到:卿搖於外議耶?孰若舉冊立事?然後將嚴嵩的密疏扔給黃錦說道:「拿去給惟中(嚴嵩字),讓他回話,勿要遮掩。」
黃錦連忙撿起來,不敢看密疏上一個字,往嚴嵩的值廬而去。沒想到嚴嵩在值廬中正襟危坐,等待黃錦。黃錦將密疏給嚴嵩說道:「閣老,陛下等閣老回話,勿要遮掩。」
嚴嵩笑道:「今日老夫累及黃公了,請稍待。」
嚴嵩在密疏上寫到:此舉天下臣民久所仰望,但今婚期已近伏望。皇上俯從臣等所請且於宮內成婚,其冊內大禮另候欽示舉行。
嚴嵩將密疏交給黃錦道:「黃公今日勞苦功高,嵩感激不盡!」
黃錦苦笑道:「閣老與陛下商議國家大事,我豈敢耽擱。」
黃錦將嚴嵩的對答趕緊交給嘉靖,嘉靖看后批答道: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朕?卿等明說來。扔給黃錦后只說了一句快去。
黃錦飛奔而去,沒想到嚴嵩還在值廬里等待,黃錦將密疏交給嚴嵩,在一旁休息。嚴嵩提筆寫到:儲二名分未正而又出居於外。雖應得者亦懷危疑。府第連接僅隔一牆從人眾多。情各為主易生嫌隙。此在二王不可不慮者也,先朝有太后在上,有中宮、東宮體勢增重主上尊安。今烈后不后,至親惟有二王卻俱出外。此在聖躬不可不慮者也。
嚴嵩寫完后,將密疏交給黃錦,鄭重對他說道:「請黃公代奏臣肺腑之言,雖有二龍不相見之言,然二王婚儀,當以區分,以安應得之心,絕不當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誠,伏乞陛下聖斷。」
黃錦說道:「閣老放心,事關國本,敢不盡心。」
黃錦回到萬壽宮,嘉靖正在宮內焦急的踱步,黃錦連忙將密疏給嘉靖,然後複述嚴嵩的話:「嚴閣老說雖有二龍不相見之言,然二王婚儀,當以區分,以安應得之心,絕不當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誠,伏乞陛下聖斷。」
嘉靖聽后,思索了一陣,緊皺的眉頭終於展開說道:「還是惟中老誠妥帖。嘉靖提起筆批到:此皆不足恤。人無能勝天者,二子只依本分待朕命處分方可,勿再奏!」
嘉靖寫完,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和疲累的黃錦,笑道:「今日可是累煞黃伴了,賜黃伴御膳法酒,也給惟中賜御膳法酒。」
黃錦跪謝道:「臣些許犬馬之勞,豈敢當陛下厚賜。」
嘉靖說:「黃伴莫推辭,明日還有事讓黃伴做呢!」黃錦笑道:「陛下吩咐便是。」
嘉靖說道:「明日黃伴先將密疏交予惟中。再傳諭歐陽德,裕王婚儀先七日,以武英殿大學士嚴嵩、英國公張溶持節為正副使,景王如親王儀制,以禮部尚書歐陽德、襄城伯李應臣為正副使。著禮部進二王婚儀。告訴歐陽德二王俱以親王儀制,不得逾制,二王婚儀制、誥、詔書禮部先報朕知。」
嘉靖然後問道:「裕王妃父是錦衣親軍?」
黃錦答道:「裕王妃父親是錦衣親軍南鎮撫司百戶。已加恩本衛帶俸副千戶。」
嘉靖笑道:「那就再給他個恩典,傳諭陸少保,裕王妃父實授本衛在京千戶。」
《明實錄世宗肅皇帝實錄》嘉靖三十二年,二王婚儀,禮部以親王禮進儀制,東閣大學士徐階不允,持疏白首輔嵩,嵩以裕王長子,禮儀所重,斥禮部所進儀制,令堂官總司其事。禮部歐陽德以洪武故事論之,嵩弗擬票,以天家事非人臣所聞疏報上。上不悅,令司禮監持疏問德。德對曰:裕王當何從?上益怒謂曰:何不竟行冊立耶,德果進皇太子冊立儀典。時內閣嚴嵩密疏以進,附德議。上謂嵩搖於外議,竟行冊立。嵩再對之,論以二王俱在外,易生嫌隙,且使應得者懷危疑,不當者生異志,不可不慮。上動容,然以二王不相見。使嵩勿復奏。賜司禮監及嵩御膳法酒。后詔下,裕王婚儀先七日,如親王制,令武英殿大學士嵩、英國公溶持節為正副使。加恩妃父錦衣千戶。
《明史嚴嵩傳》嵩一意媚上,無所堅。然二王婚儀,嵩密疏屢陳,論以安危,帝終動容,從嵩議,論者謂嵩亦有一取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