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

第1章 江湖

歲月如潮,千載來泛起浪花無數;王朝興衰,百年間湧出俊才如雲。而不知從何時起,江湖一詞,從文人口中詠嘆而出,亦不知自哪天始,武人自蓬蒿里一躍而起,登上了江湖這個舞台……

朝堂上,自然是文人的天下,而江湖裡,卻是武人的世界。數百年來,江湖上出現了無數門派,有的長成了參天大樹,延綿至今;有的化作了秋後朽木,淪為塵埃……興衰交替,一如王朝更始。

有武人的地方,自然有殺戮,而這種殺戮,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在出現何處……

一望無垠的原野上,伸手難見五指,一個矯健的中年漢子正一手抱著個十來歲的男孩,在無垠的原野上奔跑著,他一手托著男孩的腿彎,一手拿著把帶血的劍,他滿身是汗,身上衣衫也有幾處滲出了血,但他仍然在黑夜裡跑的飛快!

「殺!不要讓他們跑了!」中年漢子身後三四百步外,乃是一群擎著火把的黑衣人,在黑夜中,如同一條火龍,他們一個個蒙著面,眼神兇狠,手上皆是帶血的快刀,這群人身手迅捷,儼然不比那中年漢子慢多少。

中年漢子回顧一眼,望著那條火龍,不由加快了步伐,他右手隨意抹了把臉上的汗,腳步變得更快,縱使碎石扎破了靴子,割裂了腳掌,他也絲毫不歇,終於,他看見前方右側有隱隱約約的葦叢,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他知道那邊是河道,他一咬牙,奮力一抬腳,一躍而起,然後帶著男孩滾進蘆葦叢里,兩人在葦叢里翻滾了幾圈,終於停了下來。

「少爺,你會水,現在趕緊從水裡走,游過去,或許多一線生機!」中年漢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那你呢,忠伯?」男孩開口,眼噙淚水。

「我擋住他們!」

「可是你留下會死的,家裡可就剩你我兩個人了……」

被男孩喚作忠伯的男子急切道:「快走,來不及了!記住,少爺,殺害老爺夫人的人姓唐,是陽宗的人!」忠伯說完急忙推了男孩一把,直接把男孩推進了河裡。

「哪去了?這麼大個人怎麼消失了?」追過來的黑衣人面面相覷,領頭那人額角有道傷疤的喝道:「定然是藏起來了,給我搜!」

黑衣人們麻利的很,一個個跳進蘆葦叢裡邊,拿著火把探,蘆葦叢就沿著河一線,並沒有多深,黑衣人幾個來回就搜遍了,忽然有個眼尖的仗著火把看見河水裡「嘩嘩」冒出一個人頭,立即大喊道:「河裡有人!」

情急之下忠伯沒讓他含著蘆葦桿潛游,所以他換氣必然會被發現,眼見那黑衣人喊出聲,忽一道劍光閃過,那個眼尖的黑衣人慘叫一聲,直接被一劍封喉,於此同時,忠伯一躍而出,一劍直指領頭那黑衣人而去!

「叮!」刀疤黑衣人隨意舉刀一揮,將忠伯的劍彈開,火把一晃,看清了忠伯的臉,當即冷笑道:「就你一個啊,想擋住我們,掩護那小孩逃走,你以為那小孩能逃得了嗎?」

忠伯咬牙:「你們滅了董家一家還不夠,要趕盡殺絕嗎?」

「你這話說的,這不還有根苗嗎?殺了那小孩才算是滅了董家呢,你說是不是?」

刀疤臉漫不經心的說著,忠伯聞言已經目光凜凜,臉色鐵青。

「你們全部給我游過去追,這個老僕交給我。」刀疤臉下令毫不不拖泥帶水,其他黑衣人領命,皆往河邊跑去,忠伯大驚,手中長劍一指,就要去攔截那些黑衣人,卻被刀疤臉以更快的速度截住,兩人很快殺在了一起,刀劍相交,火花四濺!

河裡邊,一個個黑衣人將刀負於後背,一手擎火把,一手划水,拚命的朝河對岸劃去。而河對岸,剛上岸的男孩一回頭,見到後邊十幾根火把,登時大驚失色,顧不得一身濕噠噠的就拚命往前跑,隱約間他聽見了河對岸的慘呼聲……

「忠伯……」男孩一邊哭一邊跑,也不知跑了多遠,看見前方有火光,出於求救之心,他拼了命的朝那火光跑了過去,他疲憊至極,眼看那火光越來越近,他拼盡全力,終於到了火堆旁,看見那裡盤坐著一個穿紫衣的女人,他也不知道這個人能不能救他……

「救命!有人要殺我!」男孩嘴裡喊著,跌倒在火堆前,他抬起頭,卻見那紫衣女人正睜開眼,看著地上的他。

「過來。」她說話很溫柔,紫衣女人伸出手,她手上戴著銀絲手套,男孩奮力伸出右手過去,抓住那隻手,只覺入手冰涼,然後女人隨意一拉,就把他拉起來,然後讓他坐在火堆邊那乾草上,而此刻,黑衣人已至。

「就是他們要殺你啊?」女人指著那些黑衣人問道,她一臉雲淡風輕,看起來沒有任何害怕的樣子。

男孩拚命點頭。

「這個女人是誰?」跑在最前邊的一個黑衣人回顧身後的同夥問道。

「管她是誰,一起殺了!」同夥不屑說道。

黑衣人一涌而上,紫衣女人臉都不轉,只是一甩衣袖,迎面的幾個黑衣人只覺如有一扇鐵牆壓來,胸膛如遭錘擊,五臟六腑頓時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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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最前邊五個黑衣人當即口噴鮮血,倒飛出去,落地時,眼一睜,頭一歪,已沒了氣。

其餘人大驚停下步伐,一人問道:「你是何人?」

紫衣女人這才慢悠悠轉頭:「你們又是何人?」

答話的黑衣人道:「我們乃是陽宗的人,你惹不起!」

紫衣女人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我啊,我叫沈落英。」

沈落英!黑衣人們眼色大變,竟然不自覺的開始往後退,沈落英那戴著銀絲手套的手一撒,不知撒出了什麼東西,靠前的七八個黑衣人一瞬間慘叫連連,當即橫死,剩下的四五個黑衣人掉頭就跑,才跑幾步,居然發現這個女人已經到了自己面前!

好快!那四五個黑衣人一咬牙,舉刀就砍,沈落英閃電般一伸手,不待他砍下,抓住一柄刀,「乒」的一下捏的粉碎,隨後又是手一撒,那碎刀片「噗噗噗」便盡數扎進了這些黑衣人的咽喉中,那些人甚至刀還沒來得及劈下,就已經咽了氣。

「噗通」,隨著最後一個黑衣人倒下,沈落英慢慢朝火堆走來,此時的男孩已經驚的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十幾個殺手,片刻之間居然就死光了……這個女人好可怕!

沈落英若無其事坐回他身旁,他這才偏過頭去打量,這女人約莫三十來歲,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鼻樑很高,嘴唇偏薄,臉蛋上有不顯眼的酒窩,頭髮挽成最簡單的靈蛇髻,鬢邊垂下一縷來,更顯靈秀。她身材修長,比一般女人要高,火光下,那身紫色錦緞長衫光彩奪目,顯然她非富即貴,卻不知為何深夜在這野外點上了一堆火。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她轉過頭,柔聲問道。

「董……董昭。」男孩有些驚懼道,他剛剛確實被嚇到了。

「你姓董?那南岩鎮的董覆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

「這樣啊,你多大了?」

「今年十一歲半。」

「陽宗的人為何殺你呢?」

「我也不知……」

沈落英沉吟不語,沒有再問,她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若有所思。怯生生的董昭望著火堆,低下頭,眼裡儘是哀傷。

很快,刀疤臉的黑衣人來了,提著個人頭,緩緩靠近火堆,蒙著面的臉上,那雙眸子陰寒至極,他看著滿地屍體,又驚又怒道:「誰?敢殺我們陽宗的人?」

董昭一看那個人頭,不是忠伯還能是誰,他起身怒喝道:「你殺了忠伯?」

「對啊,你的忠伯是吧,那麼他是你的了。」

刀疤臉說罷不屑的把人頭朝董昭一擲過去,不料一隻銀色的手一伸,半路將那頭顱抓走,說是抓,倒不如說吸,那隻手輕輕拎著頭顱的髮髻,輕輕放到一旁,繼續撥弄火堆。董昭望著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放聲大哭,女人也不阻止他。

刀疤臉的目光落在了沈落英身上,他的臉漸漸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你殺的?」

沈落英漫不經心用枯枝撥弄著火堆,悠然道:「我要是你,早就該跑了,你還待這幹嘛,等死嗎?」

「你是何人?竟敢殺我們陽宗的人!你不知道我們陽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嗎?」刀疤臉喝道。

沈落英一聲嗤笑:「你們陽宗,比陰宗如何?」

「什麼意思?」刀疤臉疑惑起來,陰陽二宗都是當下江湖上頂級門派,專做殺人勾當,幾乎無人敢惹。

「陰宗都被我一手滅了,你們陽宗還敢自報名號,你真不認得我是誰么?」沈落英依然漫不經心說道。

刀疤臉聞言心中一震,再次打量沈落英兩眼后,臉色一變,瞳孔中湧現驚駭之色,竟然不顧一切丟下刀,轉身施展輕功就要跑!哪知沈落英一伸手,五指微曲,然後復一拉,刀疤臉整個人居然被一股大力吸了過去,雙腳亂蹬間,已被沈落英一手扣住整個天靈蓋,他魂飛魄散,驚呼道:「饒命啊,沈女俠,我們也是跟著陽宗混口飯吃的,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您大人有大量,您殺我如殺雞,不妨饒我一命,日後我必將為您做牛做馬……」

沈落英道:「自作孽,不可活。」手指微微一震,刀疤臉頭頂如遭雷擊,當即一聲慘嚎,跌在地上七竅流血而死。董昭親眼目睹這些人慘死,他很怕,心臟跳的很快,眼淚都嚇得止住了,他有些畏懼的瞥了沈落英一眼,沈落英看出了他的恐懼,問道:「怕嗎?」

董昭顫抖不已,點了點頭。

「這就是江湖,江湖裡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親人的血,仇人的血。」她轉過頭,看著董昭,「還有自己的血。」

這句話深深烙進了他幼小的心裡。

兩日後,這個紫衣大姐姐替他安頓好家裡死去的人後,便帶他上了路。

「沈姐姐,我們要去哪?」坐在馬上的他有些仿徨不安。

她坐在他身後,摸了摸他的頭,「帶你去個安生的地方。」

「去你家嗎?」

「我家很遠,不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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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然不語,小小年紀,遭逢劇變,他運氣好,被人搭救,但搭救他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雖然說話很溫柔,但骨子裡的畏懼始終存在,他不敢多說話,萬一惹惱了她怎麼辦?

休息的時候,兩人坐在火堆旁,她開了口。

「你爹董覆只是個二流高手,雖然頗有俠名,但陽宗還不至於要派這麼多殺手前來,其中必有緣由,董昭,你好好想想,你爹有沒有做過什麼事?」

董昭搖頭:「父親沒有跟我說過,當那幫人來的時候,他就讓忠伯帶我走,忠伯只告訴我,殺手裡邊的頭子姓唐。」

「姓唐?」她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年幼的董昭只記住了這個姓,而忠伯並未告訴他更多,很可能忠伯也只知道這麼多。

「姐姐,你那麼厲害,我可以跟你學武嗎?我長大了要報仇!」心思單純的董昭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你要學武?」她問道。

「我要,我要為家裡人報仇!」他很堅定的道。

她那好看的眼睛看了過來,神色有些複雜:「孩子,如果習武只是為了報仇,你報完仇後會失去更多。」

「什麼意思?」年幼的他哪裡懂這些。

「這個江湖上,凡練武者,沒有幾個手上沒人命的,你日後習了武,也一定會手上沾血,若心中填滿了仇恨,失去了內心原本的善良,你就會成為殺人魔頭,最終也會成為別人眼中的仇人,死在別人的刀下。」她語重心長道。

「那我習武后該怎麼做呢?」他驚異問道。

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記住了,只殺該殺之人,不殺無辜之人,不與百姓論長短,不向權貴折腰身。」

「嗯,我記住了。」他鄭重答道。

「來,我教你一個呼吸法門,來,跟著我做。」她淺淺一笑,再次揉了揉他的頭。

「怎麼練?」他很疑惑。

「來,盤坐,坐直了,手放膝蓋上,長吸一口氣,」她手把手教著,小小的董昭聽話的照做。

她笑了笑,繼續道:「把這口氣憋住了,看你能憋多久。」

他也一一照做,而後她教什麼他就做什麼,這呼吸法門極其繁瑣,他差點記不住,什麼長吸短吸,長吐短吐,還要憋氣,一連套做下來,都一刻鐘了。

練上很多遍,他累趴了,苦著臉道:「好難。」

「慢慢來,你還有的是時間。」

他點了點頭。

「你天賦不錯,但是你記住,你練了我這套呼吸,就不能再練其他吐納法門了,知道嗎?」

他再次點點頭,她又摸了摸他的頭,接著道:「不要告訴別人是我教的你哦。」

「好,那這法門厲害嗎?我想變得跟你一樣厲害。」

「當然啦,以後你就會知道的。」她很溫柔的說道。

一路向北,坐船過了大江,沿途曉行夜宿,又過了幾條小河,翻過幾座山嶺,他們在一座秀麗巍峨的大山下停了下來。山下有座門牌,上書:青蓮山鍾離觀。有副對聯:青蓮山上閑人居,鍾離觀中道士隱。此處看來是一處道觀。

沈落英下馬,朝那邊喊道:「煩請告知彭真人,沈落英前來!」

那處守山弟子聞言,當即上前做禮,隨後快步循台階而上,上山彙報,另一弟子恭恭敬敬請二人上山,上至半路,一個雙鬢斑白,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在一眾弟子的簇擁下,拱手前來見禮。董昭年紀小,他不懂為何這個老神仙會為何這般恭敬,難道這個紫衣姐姐很厲害嗎?

彭老道士將兩人迎上山後,沈落英便開門見山道:「這孩子,我路上所救,他全家僅存他一人,就託付你了,彭真人。」說罷她輕輕按住董昭的肩膀,輕輕一推,將他推到彭漸身邊。

彭漸點頭,臉色平靜無比,道了聲好。然後他一回頭,喚來一人,將董昭帶下去休息,他與沈落英走到一處無人之地交談了起來。

「落英,你欲何往?」

「北境。」

「你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沈落英笑笑:「不好說,或許十年八載,或許……就幾個月吧。」

「你往北是要去解決那人?我與你同去!」彭漸沉聲道。

「你別去,那人只有我能對付,你若有心,便日後幫我看顧下青鋒門的人。」

彭漸無奈點頭。

兩人只短短說了幾句話,沈落英連茶都沒喝,就辭別了彭漸,她走下觀星坪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跑出,對著她的背影喊道:「沈姐姐,你這就走了嗎?」

她回頭笑笑:「是啊。」

「那你以後會來看我嗎?」

「會的。」

「那我等你!」

她擺擺手,溫柔的笑了笑,撇過頭,然後一眨眼身飄數十步,那道紫影幾乎瞬間便消失在了視線內,他怔怔站在台階最頂上,雙目無神,唯有淚流不止。

此時身旁擦過一道赭色身影也飄然奔向山下,一邊跑一邊喊:「落英,等等我啊!帶我去玩!」說完人也不見了,他恍然,原來這觀里也有高手。

彭漸走到董昭身邊時,有弟子道:「汪師叔他追下山了!」

彭漸沒有回答,他摸了摸董昭的頭:「回吧,孩子,從此以後,這就是你家了。」

就這樣,他成了這山門裡的小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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