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西北射天狼(二百零九)
初一的永寧城格外喧鬧,從凌晨起,百姓開始祭祖,拜神,焚香,放炮竹,意為搶春,接著攜帶禮物走街串巷,意為賀新歲,給長輩和四鄰拜年捎去祝福,去觀賞舞獅舞龍,然後便是全家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皇家亦是如此。
每處大門貼有桃符,宮殿正門貼有門神畫,懸挂宮廷匠師製作的紅燈籠,小寺人和宮女步伐輕快,面帶笑意,見了誰都作揖萬福,你送我幾枚糖果,我送你幾枚杏干,相視一笑,穿梭在這座喜氣洋洋的皇宮。
太極殿。
輕咳聲不時響起,沿著通體光潤的金磚,順著金絲楠木搭建的樑柱,在宮內來回遊盪。
一名高瘦老人坐在幔帳邊緣,身穿白底藍紋五爪龍袍,雙指夾起一枚墨玉棋子,緩緩落在棋盤。
大寧宣正帝,劉嬴。
對面的朱紫袍匠蕭文睿面色紅潤,右手放在棋奩,抓起一枚天山白玉棋子,抓耳撓腮,擠眉弄眼,遲遲不肯落下。
朝堂皆知大冢宰是有口皆碑的臭棋,棋品更是差勁,悔棋賴棋家常便飯,與聖人對弈都敢偷子,現在露出為難神色,估計又在盤算著棋謀。
劉嬴也不在意對方落子緩慢,用銀勺舀向青龍瓷罐,撈起裡面的名菜鶯啼賀春,放入口中。
按照慣例,皇帝在新年伊始需要吃一天齋飯,以示對祖先和上天的敬畏,祈求國泰民安。這鶯啼賀春便是最著名的素齋,用鶯嘴筍,松子,黃精,千年雪蓮,大火炒制,再小火慢燉十二時辰,清香怡人,入口即化。
蕭文睿皺了會兒眉頭,讚歎道:「聖人這一手妙到毫巔,微臣欽佩。」
劉嬴呵呵一笑,柔聲道:「你這糟老頭子,年輕時候不會拍馬屁,到老了更是手段拙劣,這棋盤不足十子,朕的棋再妙,能妙到哪裡去,馬屁拍到馬脖子嘍。」
「微臣指的不是這盤棋。」
蕭文睿指了指穹頂,又盯住天元黑子,「天下之棋,聖人能擔得起大國手美譽。」
劉嬴微笑道:「誰不知道咱倆是旗鼓相當的臭棋簍子,十盤裡往往五勝五負,看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實則臭到水平相近,大國手?不敢當。」
蕭文睿指著天元黑子,詢問道:「這枚姓李的黑子,不知陛下何時落的。」
意有所指。
劉嬴斜靠在銅柱,冥思苦想一陣,緩慢搖頭道:「太久了,久到朕都忘了。」
蕭文睿捋起白須,似笑非笑道:「難道在李季同活著的時候,陛下已然在布局了?」
老爺子言辭執拗,有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倔強。
劉嬴單臂搭在軟枕,笑了笑,說道:「老夥計,你我十幾歲相識,同窗又同床,一起偷過雞,一起逮過鵝,誰能與朕有這份交情。你非要問,想惹得龍顏大怒,把你當亂臣賊子給抄家嗎?」
「微臣年邁體弱,陛下一嚇唬,估計快要駕鶴西去了。」
蕭文睿揮動衣袖,渾不在意笑道:「我就是想在離開廟堂之前,把你的算計看清楚,要不然抓心撓肺,死了都合不住眼。」
劉嬴含笑不語。
蕭文睿低聲道:「當初我罵你幾句,你把我流放五百里,途中偏偏有李家小子在,若不是故意為之,那才叫見了鬼,你是想要我教化於他,將心念樹正,免得小孩子誤入歧途,跑去當了佞臣,是不是?」
大寧皇帝哈哈笑道:「你曾任國子祭酒,桃李滿天下,又和李家走的近,由你來親自當樹心的師傅,再好不過。」
蕭文睿撇嘴道:「我猜著就是。」
劉嬴意味深長說道:「國師說那孩子背負王朝氣數,有他在,可以綿延國祚,實乃福祿天官降世。凡事有利也有弊,若是在年少時,悲慘經歷導致心性扭曲,會成為霍亂天下的國賊。於是國師故意用計,將李白垚關入大牢,且看看那孩子是否淳良,果不其然,即便他在相府過的不如意,但為了救自己父親,依然挺身而出,來到宣政殿面聖,單單一個替父受死的孝舉,便可管中窺豹,錯不了太多。」
蕭文睿疑惑道:「這麼說來,李白垚升任右相,是沾兒子的光嘍?」
「一國之相,國之棟樑,豈能草率相授。」
劉嬴從案桌取來一沓奏摺,隨手扔到棋盤,「這些摺子,是兩江都護府和東庭都護府參白垚的奏本,說他獨斷朝綱,專橫跋扈,把安西和北庭的流民弄到兩江和東庭,九州七十三縣,全部遭受流民之禍,並且勒令官府強行開倉放糧,陳糧給流民吃,新糧運到西北戰線充當軍糧,致使兩江和東庭的官民食不果腹,怨聲載道,有名縣令在書寫公文時,餓的兩眼一黑,撞的頭破血流,官,尚且如此,下面百姓的苦日子,可想而知。」
蕭文睿盯著那些御史放到聖案的奏摺,笑道:「如果老頭子猜的不錯,背後一定是納蘭家在搗鬼。兩江乃是魚米之鄉,大寧最為富庶之地,縣令餓到撞桌子,鬼話連篇,估計是納蘭家的子弟,把那縣令揍到頭破血流。李相不忍幾百萬流民暴屍荒野,心存大義,不惜得罪世家黨,從他們口裡搶食吃。西北戰線,牽扯到大寧生死存亡,哪怕是把麥苗挖了,也得把糧食運過去,他們找的措辭實在牽強,短短几句話,就想把琅琊李氏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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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嬴平靜說道:「放眼望去,整個朝堂只有李白垚敢這麼做,也只有他敢和各地世家為敵,所以由他來擔任右相,再合適不過。無論他的兒子是不是背負王朝氣數,我都會把他放到朕的身邊來。」
蕭文睿含蓄笑道:「帝王之術,千秋之術。可惜李白垚到現在都不知道,挨的那些罵和捅來的刀子,是在替聖人受過。」
一陣清澈腳步聲響起。
內相段春出現在兩人面前,雙手舉起黃綢捲軸,沉聲道:「東庭八百里急奏。」
劉嬴接過密奏,先是眉頭深蹙不展,接著露出驚訝神色。
大寧皇帝這一生,可謂是跌宕起伏,能讓他喜形於色的,定然不是一般的大事。
蕭文睿詢問道:「東庭咋了?」
劉嬴淡淡說道:「臘月二十九,東花王朝五萬虎豹騎,從大巴山撕開一條通道,進入大寧境內。」
蕭文睿驟然一驚,擔憂道:「西北戰事還未平定,東花王朝又來湊熱鬧,難道天亡我大寧?!」
「那只是第一封密奏,還有第二封。」
劉嬴神色複雜道:「虎豹騎進入我國境內沒多久,遇到一支上萬人的部族,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短短半日,虎豹騎留下兩萬具屍首,另外三萬灰頭土臉被攆回東花。」
蕭文睿目瞪口呆。
縱然千帆歷盡,也沒聽說過這樣的怪事。
虎豹騎大張旗鼓入侵,沒威風一天呢,竟然被人給打了回去?!
劉嬴喃喃自語道:「聖族……聖子……究竟是誰?為何要幫大寧鎮守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