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沙場屍骨寒 兵盜相惜交恩義(二)
星光流轉。翌ri清晨,押運糧草的隊伍從洛城出發,而護送老元帥遺體的隊伍也從昔陽鎮往鄴陵趕。天氣還未涼下來,若是不趕路,屍骨運回鄴陵的時候,怕都要發臭了。
看似平靜順利的一天,在夕照時分變得異常緊張。運糧隊應是趕不到下一個縣城了,這個夜裡怕是要在這山林處找一個地方歇腳。然而林間滲出一大批黑衣人,攔住了運糧隊的去路,沒有任何言語,黑衣人拔刀便沖向運糧隊。
說來也巧,昔陽鎮出發的護送老元帥遺體的隊伍為了趕路,沒有停在小鎮上。此時處在荒山絕壁間,繼續前行。昨夜那個黑鎧甲的趕路人攔住了隊伍,疲憊不堪的樣子極其狼狽,卻有擋不住的煞氣從他的身上溢出。
「開棺。」軒轅劍未出鞘,直指護送官員。聲音有氣無力,透著不安,卻不妨礙那股子堅定。
護送官員驅馬向前,措辭嚴厲:「來者何人,膽敢擋住護送譚老元帥回皇都鄴陵的路。」
「我讓你開棺!」那人一字一頓再說了一遍,「我要驗屍,這不可能是老元帥!」
「閣下到底是何人?」
「譚珏!」
護送官員一驚,趕緊翻身下馬:「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竟不識譚將軍,還望譚將軍見諒!」
譚珏不再理會護送官員,一步步靠近那口墨紅漆水的棺木。護送官員連忙跟上,勸說道:「譚將軍,如此怕是不妥。老元帥為國捐軀,理當入土為安……」
護送官話還未完,然剩下的話被譚珏一個眼神瞪得趕忙咽回肚裡。護送官對手下的人使了個眼sè,那人又跟上前來:「老元帥因受陷敵軍陷阱,帶屬下找到屍骨之時,已是面目全非,虧得那身鎧甲才認了出來,譚將軍還是莫看的好。」
譚珏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下一肚子的殺氣,卻抑制不住渾身顫意。咬牙切齒道:「你們給我……滾開!」
翻身躍上運著棺木的馬車,一掌印在棺蓋之上,以內力震飛棺釘。右手掌扣在棺蓋口,卻又縮回來。捏了捏拳頭,閉起雙眼努力平息體內紛涌而出的懼意,終是下定決心,抬手猛然扯開棺蓋。
「嘭!」棺蓋落地,揚起一陣灰塵。
譚珏僅瞥了一眼,便趕緊轉開頭去。從腳底升起一股麻意,片刻之間爬遍全身:那身鎧甲,確是隨爹征戰多年的鎧甲無誤,然而那張臉,早已辨不出容顏。頸上的刀疤是自己兒時貪玩割傷他的……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譚珏本想下馬車去,將棺蓋抬上來,然而腳下一軟,便跪在了棺木旁邊。忍不住再往棺木里看去,父親的佩劍順從地躺在屍首邊上。譚珏伸手將佩劍拿起,然而手臂輕顫,劍鞘敲在棺木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腦袋有些暈,譚珏甩了甩頭,竟差些從馬車上砸下來。專註於棺木的譚珏並未注意到身周的一切——護送官偷偷將手伸進盔甲里,從盔甲凸出的位置看去,大概是握起了拳頭。
不遠處傳來一陣馬鈴鐺聲,一匹黑馬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馬的額前印了一叢白毛,略有一個「影」字的形狀,馬耳朵上綁了一簇桂花,馬背上躺著一個人,叼著一棵馬尾巴草,翹著二郎腿悠閑地晃蕩,嘴裡似乎還哼著小曲,歡快得很。
那股歡快意,瞬間激起了譚珏的殺氣,手撐著棺木,支持自己站了起來。握住軒轅劍劍柄,劍已出鞘半分,卻生生頓住:裴逸軒?
馬背上的人抬眼看了譚珏一眼,又繼續閉目養神。
譚珏瞥了那人一眼,壓下自己的火氣,暗暗觀察四周的人,斟酌片刻,拔劍便砍向那個歡樂的人——裴逸軒。
裴逸軒抬手一拍馬身,身子在空中翻騰了幾圈,一腳踢開來勢洶洶的軒轅劍。身下的黑馬極為了解裴逸軒的意思,待裴逸軒騰至半空,馬兒便奔跑起來,迅速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
裴逸軒一面接招,一面后躍。
譚珏抽個空當,回身喊了一句:「蓋棺恭送老元帥回鄴陵。」再回身,劍尖直追裴逸軒心口要害。
護送官兵們面面相覷,直到領頭者說了句:「蓋棺,趕路。」
一個士兵悄悄靠過去:「這事兒我們怎麼跟上頭交代?」
「戴銀面具那人武功想必也不低,譚珏又中了迷香,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跟上頭說沒見過譚珏。」護送官翻身上馬,瞅了一眼憂心忡忡的屬下,「趕緊的,今晚總得找個擋風的地方挨一晚上吧。」
終於退出了那群護送官兵的視線,裴逸軒示意譚珏停下來。卸去內力的譚珏,乾脆單膝跪在地,幸得軒轅劍杵地才沒倒下:「你是何意?」
裴逸軒先搭上譚珏的脈搏,而後才說:「沒中毒,應該是迷香,你碰了屍體?」
譚珏沒搭話,眯起眼睛看著裴逸軒。
「呵。」裴逸軒輕笑一聲,「那具屍體不是譚老元帥。」
譚珏睜大眼睛,激動得抓住了裴逸軒的前襟:「你說什麼?」
「譚老元帥慣使劍,而那屍體雙手都有厚繭,應是慣用長槍的人。」裴逸軒解釋,「譚老元帥頸上是否有道疤。」
譚珏顰眉:「確實。」
「那人頸上的疤是易容上去的。」
「呵,那你的意思,我爹沒死?」譚珏突然歡喜起來,卻依然緊緊抓著裴逸軒的衣襟,眼裡卻依然儘是絕望。
裴逸軒看了譚珏一眼,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沒笑成功。他扯下譚珏抓著自己衣服的手,起身背對譚珏:「找到譚老元帥的屍骨,我會幫你送回鄴陵。」
「呵……呵……」譚珏撐著劍站起身,「官兵都信不過,我憑什麼信你,嗯?大盜裴逸軒。」
裴逸軒低頭吐了口氣,再吐出幾個字:「回軍營,奪兵權!」
「站住!」譚珏喊住要走的人,「我要見他,我要見我爹最後一面。」
裴逸軒頓了頓身形:「不行!」
「哼,你攔不住我!」譚珏抬劍架在裴逸軒頸上。
裴逸軒不說話了,轉頭看著譚珏,扯出平ri里玩世不恭的笑意,卻帶著嘲諷:「那你殺了我啊?」
「我要見他!」譚珏甩掉軒轅劍,大吼一聲,眼裡卻掉出了顆晶瑩的東西,「我要見他!他是我爹!他是我爹!你憑什麼攔著我!」
聽著譚珏一聲聲吼,裴逸軒吸口氣,抬起手屈著食指劃過鼻息:「你聽我一句,我……不會害你……」
「我就是要見他!求你讓我見他最後一面……裴逸軒,算我求你,我譚珏求你……」譚珏仰首深呼吸,爾後繼續說,「以後對你裴逸軒,我譚珏可以是條狗,言聽計從!」
裴逸軒抬眼看著青天,似是看見一道驚雷,愕然往後退了兩步,像是在勸說自己一般,不停點頭:「好,你莫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