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人淡如菊
民國三年。
滬市烏衣巷。
「阿姍,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們姐妹倆要好好的,阿婉就……」
女人躺在床上,一臉死氣,還沒將話說完,就被張姍撲到身上,「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不會死的。」
女人有些不高興,她也不想死,但這個病不是她不想死就不死。
丈夫被混混打死後,她靠站街養活了兩個女兒,好不容易將兩個女兒養大成人,卻染上了臟病。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木訥的小女兒,小女兒張婉單純木訥,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將別人想得太好了,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沒有人照顧,她擔心小女兒會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阿姍,阿婉她……」
「娘,我和妹妹都不想你死,你看妹妹也是傷心的。」
張姍求助的看向站在門口的張婉。
張婉眼眸低垂,眼淚要落不落,看不出是委屈還是悲傷,張母想要說出的話直接卡在喉嚨里。
「阿婉,娘要走了。」
張婉只是遠遠看著,並不靠近,「娘,你死了也是一種解脫,與其活著受罪,不如死得乾脆。」
張母一口氣沒有上來,臉色別憋得漲紅,「你…你嫌棄我?」
張母一直都知道張婉不善言辭,但還是第一次知道張婉的冷漠無情,還帶著白眼狼屬性。
「我沒有。」張婉搖頭。
「你就是在嫌棄我,嫌棄我的身份給你丟臉了是不是?」
「我沒有,你不信就算了,公道自在人心,你要是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你你你……」
張母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氣死了。
張姍心裡鬆了口氣,但還是可憐這個女人的。
上輩子,張母臨死都放心不下張婉,將張婉託付給張姍,此後,張婉拿著這事,讓張姍照顧她,保護她。
張姍白天給大戶人家當傭人,晚上接了洗衣服的活,才湊夠張婉的學費,但張婉人不滿足,話里話外暗示張姍多賺錢。
後來,張姍成了百樂門的舞女,私底下迎來送往,賺了更多錢,將張婉送出國留學。
三年後,張婉回國,身邊站著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男人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兩人在國外相知相愛了。
這次回國不僅是學成歸來,還要結婚了。
但張婉的身世經不住查,大戶人家不可能讓張婉這樣的人做正妻,人淡如菊的張婉第一次伸出了爪牙,派人將原主弄死了。
沒有原主拖累,她可以自在的嫁人了。
男人幫張婉抹去了過去的痕迹,還為她認了一門親事,張婉搖身一變,成為了富家千金,嫁給門當戶對的愛人。
…
張母的手垂了下來。
張婉先是一愣,之後就站在門口,看著張姍將張母用鋪蓋卷一卷,扛著出來。
「娘就這樣沒了,我們以後怎麼辦?」
張婉在門口聽著,也沒聽到張母囑咐張姍照顧她的話,不禁有些失望。
將話說完再死不行嗎?
這麼著急著死做什麼?
張姍看著張婉的眼睛,嚴肅而莊重的說道,「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爹和娘在天上,一定不忍心讓我們受苦的。」
張婉欲言又止,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她以往想說什麼話,想做什麼事,都要別人先猜她的心思。
等了良久,張姍沒有隨著她的話,她就自言自語道,「娘這麼辛苦了多年,她死得突然,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什麼。」
留下一身臟病,為了兩個女兒,硬是沒有拿錢買葯治病,但還是讓她失望了,除了大女兒,沒人記得她的好。
「留下什麼?我不知道,要不你來找一找?」
張姍讓出了一個位置,但張婉並沒有上前,而是遠遠躲開了,那種髒東西,最好離她遠點。
「算了,你將她拉去埋了吧。」
張婉淹著鼻子,退了兩步。
張姍雇了一個拉車的,將張母拉到郊外,找個沒人的山頭,將人埋了。
張婉沒有跟過來,而是叫了兩個乞丐,幫她翻找張母藏起來的錢。
「什麼?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
娘掙了那麼多錢,竟然一分都沒有找到,是不是張姍偷偷拿走了?
「姐姐,既然沒找到,那錢……」
兩人搓搓手指,示意剛剛說好的傭金。
「謝謝你們了。」
她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
但沒有一絲窘迫,清高淡然得如同十月里的菊花。
「姐姐,你答應了給我們的錢呢?」
「拿去吧,就這麼多了。」
張婉從口袋裡拿出一分錢,放到乞丐的手心,不顧乞丐的不滿,轉頭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不再言語。
那個乞丐想說什麼,但被另一個人拉住,向他搖頭,兩個乞丐掩飾了眼裡的狠意,離開了。
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幫張婉找錢,張婉竟然不信守承諾,那就不要怪他們心狠手辣了。
張婉坐在門口,等了張姍許久,都沒有等到她回來。
「賣個人而已,用得著去那麼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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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婉看來,埋個人,不就找塊地的事,出了門,外面多的是地方,即便是別人的地,他們看在死了人份上,也不會為難她的。
張婉餓著肚子,還沒等到張姍回來,夜幕降臨,她實在餓得不行,自己跑廚房找吃的。
廚房裡,只有兩個雞蛋,一直沒有進過廚房的張婉一時間愣住了。
「這個怎麼吃?」
她想吃蛋羹,但她不知道怎麼做。
拿著兩個雞蛋待在門口,坐著坐著,就將雞蛋捏碎了。
張姍慢悠悠回到烏衣巷,還沒到家,就看到兩個身影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她家的牆上。
她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就走了。
上輩子可沒有這回事,原主被「託孤」后,得到了張母的遺產,並將遺產分一半給了張婉。
也就沒有張婉找乞丐翻找張母遺產的事了。
張姍遠遠看著,那兩個身影爬上牆,沒多久,裡面就傳出尖叫聲和哭鬧聲。
最後歸於平靜。
良久,兩人開門出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張姍回去的時候,就看到張婉倒在血泊中。
只要人沒死就行。
她沒有留在家裡過夜,而是回到女校,張母工作雖然不體面,但還是將兩個女兒送進了女校,光這一點,就比其他母親強。
當然,要是沒有臨終「託孤」一事,她在原主心中的形象依舊高大。
張婉頭暈腦脹的起來,發現自己還躺在地上,頭上破了一個大洞,摸上去一手的血。
「嘶~~不就是五分錢嗎?這個世界的人都怎麼了?為了幾分錢,竟然能做出入室搶劫的事來。」
「張姍去哪兒了?一整晚都沒回來嗎?」
她不相信,要是張姍回來了,看到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會無動於衷。
其實,張婉想的是,她醒來的地方應該是醫院,而不是在房間的地上。
忍著不適,起身收拾,發現傷口的血已經停了,但頭髮上的血污板結成塊,碰一下都疼得厲害。
但一想要求試試體面的張婉忍受不了身上的臟污,在水井邊小心翼翼的清洗著,即便扯到傷口,也沒喊一句疼。
但她泛紅的眼眶,還是暴露了她真實的心情。
簡單收拾一下自己后,張婉來到女校,看到張姍安安靜靜的坐在教室里的角落裡。
「姐姐,你昨晚沒回家嗎?」
不少人在注視著這兩姐妹,聽到張婉那有頭沒尾的話后,眼神里沒有藏起鄙夷和嘲諷。
有那樣一個娘,女兒也能好是什麼好東西?
同學們在竊竊私語,張婉不是沒聽到,而是聽到了也不在意,她認為清者自清,有人會還給她真相的。
有*張姍*人眉毛都不抖一下,「將娘安葬后,我身上就沒錢了,只能走回來,走了一夜才回到學校,張婉,你不僅沒送娘最後一程,現在倒反過來責備我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你要是這麼想,我無話可說,隨便你吧。」
張婉坐回座位上,一臉倔強。
其他人也不屑於她們交往,但對張婉都投以審視的目光,這樣的目光張婉已經習慣了。
她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她相信有一天大家都會相信她的清白。
她跟她娘不是一樣的人,她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人。
一天的學習很快就結束了,老師在講台上敲了敲黑板,「同學們,我們這個學期的課程很快要結束了,現在班長統計下學期升學的人數。」
同時,還要提前交下學期的課本費。
畢竟只有交了錢,老師才會訂購課本。
這時候的教育仍然是少部分人的資源,讀書是一個很費錢的事,當然,課本費也不便宜。
在一個一個學生交課本費的時候,張婉一點都不著急,張姍以為她已經準備好了錢。
但人都交完了,她還是沒上去。
「張姍同學,張婉同學,你們有什麼困難嗎?」
老師發現就這兩姐妹沒有交錢了。
這時候,有個看不慣兩姐妹的女生舉手道:「老師,張姍和張婉的娘剛去世,她們怕是沒有錢交課本費了。」
老師嘆了一口氣,每年因為各種原因放棄學業的,也有不少人,但每當有學生輟學,她都十分無力。
「學習是一輩子的事,即便沒能上學,你們還是要堅持學習,知識能夠改變你們的命運,希望你們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張婉還是淡淡的,一副倨傲的姿態,「謝謝老師。」
張姍站起來,對著老師道謝,「老師,能給我點時間嗎?我不想放棄。」
老師露出笑容,「當然可以。」
女校是有宿舍的,放學后,張姍回到烏衣巷,將自己的衣服收拾好,提著大包小包就要出門。
「張姍,你要去哪裡?」
張婉語氣有些僵硬,她擋住了張姍的去路。
「這裡的租期要到期了,我沒錢續,只能搬走了。」
張婉眼裡閃過慌亂,「你走了,那我怎麼辦?」
「你?你應該不需要我擔心,我看你這麼淡然,一定找到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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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婉抿嘴,「娘真的沒留下什麼錢嗎?」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你應該最清楚,她的房間是你翻的吧?」
「先不說這些,你每天照顧她,一定知道她的錢放在哪裡吧?你是不是想私吞她的錢?」
張姍學著她那股淡然的模樣,「清者自清!」
張婉被梗住了,眉眼裡都是不贊同。
張姍推開她,往外走,攔下一輛黃包車。
張婉看著張姍離開的背影,很難繼續保持淡然自若的人設,難道她真的要離開這個家了嗎?
沒等張婉想到辦法,房東阿姨就來了,「房租到期了,你們還租不租?」
「房東阿姨,我姐姐已經去湊錢了。」
「那我再寬限你幾天,要是還拿不出錢,那你們就滾出我的房子。」
沒幾天,張姍就看到張婉在學生宿舍樓下,她的東西很少,只有一個小提箱。
「姐姐,我也搬到學校來了。」
「嗯。」
張姍冷淡的應了一聲,就打算去教室了。
「等等。」張婉叫住她。
「你的課本費……」
「你想說什麼?」
張姍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這麼清高,應該有自己的辦法吧?」
張婉欲言又止,張姍沒有理她,手裡拿著一封信,裡面有幾張紙幣,課本費賺到了。
「張姍,你娘不是死了嗎?你哪裡還的錢?」
張姍剛交了錢,就有女生到她身邊,將她圍起來。
「我寫了一篇小說,發表在報紙上,你們有空品讀一二,歡迎你們的指教。」
「真的假的?你的筆名是什麼?」
「張三不是李四。」
張婉進來時,就聽到昔日不屑於跟她們說話的同學們都圍著張姍恭維,那臉上的笑容,是她沒見過的。
「什麼?張姍竟然有這樣的才華?」張婉不相信。
「你就是嫉妒她,你可真狹隘。」
張婉不理她,來到張姍的桌旁,「騙人是不對的,你不應該騙她們。」
張姍收起臉上的笑容,「你先想想怎麼湊夠課本費,再來管我的事。」
老師進來,張婉只能不情不願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直等到這個學期結束,張婉還是沒有湊夠課本費,張姍去教師辦公室拿成績單的時候老師還問了一句。
「老師,她的事我不太清楚,你可以當面問她。」
老師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有開那個口。
晚上,張姍的宿舍門被敲開,「張姍,你為什麼……」
「什麼?」
「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怎麼了?」
張婉頓時紅了眼,她以為張姍會幫她交課本費,但事實卻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張婉沒有錢交課本費,更沒有錢交學費,還被學校勸離,搬出學校,她無處可去。
這時,一個少年乘著轎車從她眼前飛馳而過,她的心猛然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很想,很想認識那個少年。
既然張婉想,張姍在背後推了一把,將張婉送到葉家當傭人。
張婉那獨特的氣質很快就吸引了葉小公子的注意,被「關注」的張婉不斷被人針對、陷害。
她還是那副清者自清的模樣,不緊張,不害怕,不解釋,不認同,身邊的人紛紛遠離。
張姍在念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張婉被葉小公子納了妾,兩人甜甜蜜蜜一段時間,就得知葉小公子要出國留學了。
「你一個小妾,跟去留什麼學?你聽得懂洋人在說什麼嗎?女人就要安安分分的留在家裡等男人回來。」
張婉:「夫人說得對,妾聽夫人的。」
幫他爭取機會的葉小公子只覺得惱火,他這都是為了誰?
但沒等他生氣多久,葉家的產業就受到了衝擊,很快,葉家包括葉家的親戚朋友們都破產了。
張婉跟著葉小公子過了幾年的顛沛流離的苦日子,就被葉小公子轉手賣給別人了,張珊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昔日的愛人。
「我原以為我們的愛情是純潔無瑕的,沒想到你竟然用這種無恥的方式來噁心我,你拋棄的不是我,而是我們的愛情。」
葉小公子如今飯都吃不飽,哪有這個閑工夫談情說愛?
張婉後來的男人又轉手將她賣給了彩虹人,最後被彩虹人弄死了,屍體丟在大街上,第二天被環衛工人拉走,丟進了垃圾坑裡。
葉小公子拿著錢,還沒走出巷子,就被人打了悶棍,不僅錢被搶了,雙腿雙手都被打斷了。
沒人發現,葉小公子失血過多,死在了冰冷的雨夜裡。
這個時代的人命不值錢,真正在意的也只有死者的親人,但葉小公子已經沒了能給他收屍的人。
滬市每一天都不一樣,前一天紙醉金迷,后一天刀兵相見,形勢越發嚴峻。
張姍明面上是一個小說作者,背地裡操控滬市的經濟,收購工廠,大批量製造藥品。
後來,張姍將自己的工廠往西南方向移動,遠離了滬市的爭鬥,不斷製造藥品,供應前線。
多年後,張姍的一本抗戰日記,被後人上交國家,成為研究那段歷史的重要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