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川之亂

「哈……哈……」

深秋的夜晚，月黑風高，層林盡染。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年，背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女童穿梭在山林之間。兩人渾身血污，少年不斷地撥開面前的灌木叢，哪怕鋒利的樹枝劃開他的手掌也不自知，向著前方拚命地奔逃。他太累了，口中不停的喘著粗氣，可卻不敢停下，就連喉間都隱隱有些發甜。

忽然，身後傳來了一道尖銳且凄厲的嬰兒啼哭聲，少年聽聞后，渾身打了個寒顫，往前邁的步子又快了幾分。

那聲音極大，即便隔著很遠也讓人心神震蕩，彷彿身後有著無盡的深淵一般，讓聞者不敢駐足絲毫，否則會被吸扯而去。

汗水夾雜著鮮血從他的眼角流淌而下，蟄的眼睛生疼，使其上布滿血絲。

天空中烏雲密布，雷聲陣陣，一道閃電落下后，雨水接踵而至。閃電讓漆黑的深夜短暫的恢復了光明，透過閃電的光亮可以看到，少年和那女童的脖子上有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勒痕。

少年穿過樹叢，來到一小片空地前，一眼便看到了身前的一處山洞。

疲憊感瞬間席捲全身，讓少年被路邊的石子絆倒，慌亂的發出一聲驚叫，摔出去幾米遠，其背後的女童也隨之摔出。

少年掙扎地爬起來，此時他才有心留意自己的狀態，手心傳來的火熱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他把一隻手放在脖子上的勒痕處，頓感窒息。他口中不斷吐著白氣，眼神之中充滿顫慄。

他深呼吸了一下，以平復繁雜的心緒后，便立刻扶起面前昏死的女童，跛腳走進了山洞，在靠近洞口的拐角處坐下。

少年的內心忐忑不安，他時不時地探出頭去向外張望，此時外面已落下小雨，涼風吹過，將些許雨水落入洞穴內，讓少年抱著女童的手又緊了緊。

「應該……不會追過來了吧？那兩個人……聽說是羽族之人，也不知道父親能否順利逃脫？」

少年的話語中充滿著悲涼與期盼，他望著身旁昏死的女童，淚水奪眶而出。他僅僅十歲的年紀，今天的經歷卻彷彿天塌下來一般，讓他一生難忘，讓他在無數個夜晚驚醒。

少年名叫黎仁，身旁的女童是他的妹妹黎昭。黎仁用手擦去妹妹臉上的血污，頗為心疼的望著那憔悴煞白的面龐，淚水不斷的湧出，他抱緊黎昭，身體因為抽泣而不斷地抖動，他在黎昭的耳邊呢喃道：

「昭兒……你可一定要撐住啊，哥哥不能連你也失去了啊……」

又是一道閃電，伴隨著驚雷而來，黎仁透過妹妹的髮絲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山洞內，一隻巨大的怪物，正渾身是傷的閉目蜷縮在角落。這怪物如同一隻白毛黑紋的老虎，尾巴要比身子長些，頭上有著五彩斑斕的花紋，與長且鋒利的獠牙。

或許是太過驚訝，又或許是有了前車之鑒，黎仁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沒有發出聲音。即便是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也無法蓋住黎仁此時怦怦的心跳聲，黎仁此時驚心動魄，呼吸也變得逐漸粗重。

又是幾個連續的響雷，這聲響讓怪物睜開了它人腦般大的雙眼，在閃電造成的強烈光線下，一雙金黃色的豎瞳配合著怪物粗重的喘息聲，顯得格外駭人。

怪物好奇的打量著面前之人，臉離黎仁越來越近，黎仁再也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懼大叫一聲，與洞外雨夜的驚雷和鳴，猛地從床上驚醒。

「哇啊啊啊！哈…哈…哈……該死的！」

黎仁口中喘著粗氣，久久不語。黎仁所處的房間並不大，是個柴房，在這間房內，只有這一張破舊的木床屬於黎仁。此時，床單早已被汗水浸濕，而床的旁邊還有著摞成小山的乾柴。

房間內僅黎仁一人，他的氣息逐漸平緩，可卻突然有一道略顯擔心的聲音，在黎仁的腦海中響起。

「哥，你又做噩夢了嗎？」

「嗯……我又夢到在山洞裡見到騶吾的場景了。」

識海中，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全身有些虛幻透明，長發披肩，鵝蛋臉上泛著笑意，面如桃花，肌膚白璧無瑕，此刻正趴在地上，雙腳不斷前後擺動。

「哈哈，大貓多可愛啊，哪有那麼嚇人啊~哈哈哈哈，哥你平時都是處變不驚的樣子，怎麼一牽扯上貓就怕的不行啊？」

「你這妮子，又不是不知道，小時候被咱家後院那隻黑貓追著滿院子亂跑。」

「哈哈哈哈，誰讓你把我餵給它的小魚乾不小心踢飛了。」

一旁的門窗被雨夜的狂風吹開，不斷地砸在牆面上，發出聲響。

黎仁此時也無心睡眠，他穿上一身藍色粗布麻衣，綁好一頭黑髮，從床前坐起。

他的身材十分修長，但並不單薄，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臉蛋看起來十分秀氣。

黎仁走向窗邊，望著那斜風細雨、電閃雷鳴，與三年前一般無二，讓他忍不住回憶起來。

三年前，同樣是深秋九月的夜晚，可卻還未木葉紛飛，有著一絲綠意。一輛馬車行走在洛城郊外的洛川穀官道上，寂靜的深夜聽的到車輪壓過路面的聲響，遠處還時不時傳來夜梟的啼鳴。黎仁倚在車窗旁望向天邊的月亮，時不時刮來的寒風讓他緊了緊身上的毛毯。

「父親父親，這次收來的藥材種類這麼多，還有幾株活的靈植，你之後可要給我好好講一講。」

一旁的中年男子笑到：「哈哈，仁兒，父親不是答應你了么，這次回去卸貨的時候順便講給你聽，你這麼不放心為父啊，哈哈哈……」

「這次的貨物多半是趙王訂購的，還不是要先去那邊交差，我估計你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回來。而且，你每次一回去就開始問診，哪有時間給我講啊。」

黎仁略帶不滿地抱怨著自己的父親，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他心裡也明白，每每看到傷病的患者康復后充滿感激的對父親道謝時，他的內心充滿了自豪。

其父黎天南是洛城最大的葯堂——黎氏葯堂的掌柜兼坐堂醫。黎家世世代代做醫藥行當，也是洛城內出名的善堂，窮人來看病往往都不收取診費，就連藥材也是按照原價賣出，這一做法也使得黎氏葯堂往日都是連朝接夕的營業，頗受城中人的好評。

而其弟黎天申並沒有接手葯堂的工作，獨自在皇都經商，創下了不薄的家業，對於其兄長這種大發善心的行為，一直以來頗有微詞，兩人還曾因為黎天申想把葯堂改為商行的分行而大吵一架。

「嗚嗯……我們到家了嗎？」

一名女童從身旁婦人的懷中醒來，不停揉搓著惺忪的睡眼。

「昭兒乖，還沒到家呢，再睡一會兒吧。」

「你說說你們兩個，這些事兒白日里不是講過了嗎？這大晚上的，都吵到昭兒睡覺了。」

婦人有些埋怨的望了望父子二人，二人一陣尷尬。

「哥哥，你來陪我翻花繩吧！」

黎仁無奈的嘆了口氣，隨後面帶微笑，寵溺的望向了自己的妹妹。

「來吧。」

又行駛了一段路程，兩邊樹林漸密，即使不需要烏雲，月光也幾乎無法穿過樹葉落下斑駁。忽然遠處傳來一聲細微的嬰兒的啼哭聲，這讓身為母親的李氏立刻注意到了。

「你們有沒有聽到小孩子的哭泣聲啊？」

「有嗎？」

正在與黎昭玩耍的黎仁不禁發出疑問。而黎天南卻是目露凝重，勒住馬匹不再向前行駛。遠處的山峰上有飛鳥朝著這邊飛來，緊接著地面開始晃動。黎昭害怕的縮在哥哥的懷中，黎天南拿起身旁的佩劍跳下馬車，站在馬車前。李氏也是手握佩劍守在車門邊上。

「是山中獸潮！」

黎天南大喊一聲，舞動手中的寶劍，向面前劈去一道劍氣，緊接著，有狼、虎、鹿等各類動物奔襲而來，獸潮中間的野獸，撞上凌厲的劍氣，瞬間被劈成兩半，劍氣威勢不減，繼續向前劈開了十幾米的獸潮。

可這些野獸像是發瘋般，不要命的衝擊而來！隨後響起了一道嬰兒的啼哭聲，那聲音尖細，又撕心裂肺。

烏雲如海潮般蔓延過來，欲要遮住那本就少的可憐的月光。黎天南又是幾道劍氣劈向身前，浩浩蕩蕩的獸潮好似海水撞上了礁石一般被分割開來。一旁的李氏大喊道：

「仁兒！昭兒！藏在座位下面，不許出來！」

如此這般持續了數分鐘后，獸潮也接近了尾聲，而那聲音的源頭也越來越近。終於，在烏雲遮住最後一縷月華前，一隻毛色棕黃，壯如獅子，形如獵狗與狐狸般的怪獸，頂著九個一摸一樣的腦袋和九條尾巴騰空而起，伴隨著嬰兒般的吼叫聲，將那巨大的獸爪拍向黎仁所在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