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去污垢
雨已經停了,冰冷的水滴從木板縫間擠入,晃晃悠悠一陣才滴下,撲到遍布木屑和玻璃渣的地面上。
房間里一切都濕漉漉的,但今天是個大晴天。
陽光滲過了窗外一簇簇潮水般隨風涌動的枝條,照進了這個滿目瘡痍的小家,也點綴在女孩雲朵似的白紗連衣裙后。
女孩跪在地上,回頭看了看爬過樹梢的太陽,戳了戳倒在大腿的哥哥。
別西卜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溫柔,睜開了眼。是膝枕,軟乎乎的。
「早上好。」她捂住了嘴,輕輕喊出一句來。可這掌縫間淌過的聲音卻叫他一陣悸動。
「麻煩你了。」別西卜抬手想摸她白潔的臉,見自己手上全是泥巴和灰,便收了回去。
她很可愛,像棉花,剛綻開的,臉軟軟嫩嫩的。很簡約。
妹妹的黑色長髮長到了腰,因為沒有梳子,還要爬來爬去,所以亂糟糟的,白裙子托著他,很輕柔,如風白雲親吻烏雲,也像白鴿擁抱烏鴉。
妹妹有個奇妙的能力,那就是只要和哥哥一起睡覺,無論多重的傷,一覺醒來兩個人就都能痊癒。
扭頭一看,全是壞掉的桌子椅子,反正是撿來的,原本的早就被偷了。
地板劈爛了,去撿點來可以重新鋪,花不了幾天的。那些小玩意兒被搶了,還是有點心痛的。
但這些都不重要。最不能失去的,就在眼前,正抿著眉毛和小手,盯著他手臂上如同條條紅雨絲的傷痕。
「壓著你,不舒服吧?我先走……」他剛想起身,就被妹妹按回腿上。
「休——息——」她就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樣,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始終用手比作口罩,擋著嘴。
「你的衣服會弄髒的。」男孩無助嘆氣。
昨晚睡前幹了什麼?有叫她回去睡覺嗎?大概是草草用劈下的較長的木板把一樓的窗釘上了,又把桌子推到門口堵死,想來二樓掃掃地,卻發現連掃把都被搶了,後面實在記不清了。
「我睡了多久?」妹妹擔憂地看了一會兒,目光遲遲移向他,對著窗外,手指比劃了一番,最後豎起八根手指給他看。
男孩遲疑著埋下頭,瞥到地上的相框,裡面裝著他們曾經的「家」。妹妹也埋下了頭,在旁邊看,不說話,微微笑著。
父親死於龍捲風,而R公司的執行官們還大發慈悲地把「疑似是他的遺體」安葬了,並反手甩出了一張兩千塊的賬單,當天就送到了,速度令人瞠目結舌。
而那張賬單,也成了壓死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總之,既然活過昨天了,那就繼續活到明天吧。
「我要整理家裡了。」他將它立在牆角,雙手撐地,卻沒起來,又靠了回去,嘆了口氣,「可以嗎?」
妹妹搖頭,目光堅定。
「我會小心的,拜託了。」他雙手合十,皺起眉請求道。
妹妹遲疑片刻,看了看周圍,搖頭。「爸爸臨走前說了,要幫媽媽做家務,不是嗎?不能讓家裡這麼亂啊……」
她往後一仰,張開了嘴,沒說話,點了點頭。
別西卜站了起來,咬咬牙,酸痛也就過去了。昨天是自己太衝動了,把她漂亮乾淨的衣服都弄髒了。
「先洗個澡吧。」不然會得病,再傳染給她的,而且看到自己身上的血,她也會難受的。妹妹還在跟著。他走一步,她走一步,就跟到了衛生間。
別西卜自己用篩子和紗布做了過濾器,在牆上開了孔,可以直接收集雨水到桶里。
「冷水對你身體不好,就換下衣服吧。」可她卻反而走了進來,張開雙臂,輕聲道:「一起……」
她的臉微紅,害羞地抓住他濕漉漉的衣服。也許等天晴了,讓哥哥用曬過太陽的石頭嘶啦啦燒水是更好的選擇。
「你會感冒的,無論如何都不行。」他一口氣回絕,翻著空空蕩蕩的抽屜里,看有沒有比較乾的毛巾。
「好久沒一起了……」她的眼眶一時涌滿了淚水,流不出來。她垂下了手臂,掩著面龐,忍住不發出聲音,嬌弱的身軀幾乎下一秒就會倒在他身上。
她不想和他分開,哪怕只是洗個澡的時間。
「唉,行吧……」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卻依舊怕弄得更臟,連頭髮都不敢碰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洗澡,有點女孩子的隱私,就是這樣。」
「呼!」這次是她撲了上來,抱住了他,如秋風般的暖意包裹了他。
別西卜本想推開,手卻停在半空,然後遲鈍地捂在這個被迫不能發聲的女孩的背上。
一切傷痛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但又從心頭割出一個小口,涌了出來。
別西卜不否認,她的病害了爸爸媽媽許多,但她其實很聽話,蓋著地毯剪拼成的被子,再冷的冬天,再大的雪,也沒有叫過苦,只有爸爸媽媽發脾氣時才會忍不住。
「是我讓你擔心了,對不起。以後我盡量弄乾凈一點,陪你一起洗。」
她點點頭,然後探了上去,輕輕吻了吻他的面頰,帶來一股淡淡的果香,朦朧,懵懂,卻像蜂蜜一樣包裹了一顆石化僵硬的心。
脫了衣服也不會很拘謹,但踏入冷水中時,她連連踩水,濺起一陣水花來,拍到他身上后,又慌張地定在角落裡,捂著身體,瑟瑟發抖。
「現在都秋天了。一定要小心感冒。」他打濕一塊毛巾,跟了進去,「我可以幫你搓一下嗎?多少暖和點」
妹妹點點頭,背對過來,貼在他的身上,胸口有些發燙,烏黑的長發粘在他們之間,無比害羞。
而別西卜卻板著臉,滿腦子想著:必須殺死笑魘。
髒兮兮的幾盆水全部潑出窗外,一轉頭,妹妹已經換上了新的連衣裙,對著碎掉的鏡子興奮地轉了一圈。她打量著那裂痕中的撕裂的自己,提起裙角,又羞怯地回頭瞥了一眼,臉變紅起來,手指不安地搓著白紗的面料。
「好看的。」別西卜輕哼一聲,揚起了已沒有血痕的嘴角,昨天的痛楚也淡了很多,至少沒有那種難以承受的地步了,「真的。」
再怎麼說,妹妹看著呢,不能病殃殃的。
「嗯嗯……」她先是一抖,又低了頭,向客廳走去。
「還沒擦頭髮呢!」她好像沒聽見,捲起了袖口,慌慌張張拿起了抹布,擦著客廳桌子上的臟腳印,撣去泥巴和樹枝。
「注意保暖,不要著涼。冷了不要憋著不說。」男孩跟在她身後,用乾淨的毛巾給她擦頭髮,攬起頭髮一遍遍捋著,又生怕弄疼她,「還有,衣服不要弄髒了。你就這兩件可穿了。」
她好像生氣了,因為自己的回答可能太敷衍。
別西卜把毛巾搭在手上,輕輕摟住了她的腰,慚愧道:「抱歉,我總是忘記給你弄衣服回來。你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應該要有很漂亮的衣服才對。」
「嗯!」她驚慌地在懷裡抖了一下,撞在他身上,又怯生生地挪了回去,就像一隻聽到槍響的受驚小鹿。
她看起來那麼緊張。別西卜鬆開了手,把她的頭髮用毛巾裹了起來。
「對了,你這樣。」「唔!」他把她的身體調轉過來時,嚇得她微微抬起雙手,臉龐紅潤,別過目光去。
男孩先是一停,然後把撿來帶的工裝外套反穿在妹妹的身前,長到了膝蓋,倒像雨衣了:「這樣就不會弄髒了。」
她不說話了,就看向一邊,點著頭。
這裡畢竟是後巷,要是外面的禽獸知道這裡有個漂亮的小女孩……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哥哥叮囑她,自己出門了就藏好,一樓的窗帘和窗戶不能拉開,以及,最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能大聲說話。
她是個像幽靈一般的女孩,從出生到現在,根本沒幾個人見過她。
「嘩,嘩!」妹妹坐在衛生間門口的地毯上,抓著衣服的角,一下下在發黑的搓衣板上衝擊,小手不斷發紅,在冷水盆里泡過後又變白了。
別西卜則搬來木板,把屋子的破洞草草補上,但就是有點有心無力,肚子時不時絞痛著,逼得他弓下背來,扶著牆,喘著氣,冒著汗。
「不要傷到手。」他甩甩手,洗乾淨后,走到她身邊蹲下,「要不我來吧,你可以——」
她拚命搖頭,鼓起了半邊嘴,有些生氣,但很快又恢復了微笑,天真地看著他。
屋子不漏風了,但地上依然很亂,而且還得想辦法解決食物問題。
「那個,我……我出門去了。」他不忍地離開她,到了門邊。
「家裡我來收拾。」濕漉漉的小手捂起嘴來,隨後綻開了笑容。
「我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