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文心
「王立德?」
聞子都笑了一下。
「虧你還記得他呢。放心吧,章馳柔搜過魂了,等這事兒結束讓他給你看看就是了。」
謝槿奚點點頭,輕聲應下來。
「好。」
他手腕翻轉,方才還懸浮在掌心躍動的黑氣便被他無聲無息地收回去,聞子都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謝槿奚將那些鬼東西藏到哪兒去了。
方才顧遲晚的提議得到了一致的認同,謝槿奚便沒再偽裝聲音與面容,直接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若是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殺了他嗎?」
她癱坐在地上,聞言獃滯地抬起頭來看了謝槿奚一眼。
「……小夥子,方才是你在說話?」
謝槿奚點點頭。
「你願意嗎?」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只是落著淚搖頭。
「這一世只因為他們的存在我就損失了太多太多,若是還要我搭上下一世……我、我為何就不能離他們遠一點呢?」
「若知道我會生出這種……我只恨當初為什麼沒有死了。」
她面色灰白,口中喃喃著什麼,謝槿奚和身後的人一直沒有吭聲,都在靜靜地等她冷靜下來。
過了片刻,她自嘲似的笑了一聲。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孩子,你要去哪裡?去找閻王大人嗎?我認得他的聲音,我——」
「我就是方才的那個聲音。」
謝槿奚二指抵在喉間,目光垂下來,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她,面容平靜。
像神明偶爾向人間投來憐憫的一瞥。
「若是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殺了他嗎?」
她向上仰望著,獃獃地半張著嘴巴,卻還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你、你是仙人……?」
「我不是…算了,你願意這麼叫就這麼叫吧。」
謝槿奚喚來一朵雲,讓它墊在她身下,她好奇地用滿是硬繭的手摸了摸柔軟蓬鬆的雲,便看見方才那個小夥子已經轉過了身去,不再看她。
是因為她的回答讓仙人生氣了嗎?
她抱著雙腿,將自己縮成渺小的一團,只佔了雲朵的邊邊,她抿著唇,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可是她不想再沾上那些噁心的人的鮮血了。
況且,就讓他們這麼簡簡單單地去死,如何對得起她因他們的奴役而變得漫長又潮濕的一生?
這是她內心最陰暗的想法,她不敢說出口,怕這群仙人嫌棄她。
「喂,你為什麼不想親手報仇啊?」
她被這年輕卻低沉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去,是一個格外機靈,看著就討人喜歡的姑娘。
哦,應該叫她們仙女才對。
「我、我…他們不該死得那麼容易。」
她焦急地捂住嘴,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把真話說出來。
那面目嬌憨可愛的仙女笑了笑。
「這就對了嘛,想要什麼就要大聲說出來才對,這樣別人才能聽見你的聲音啊。」
「若是連你自己都不敢說,那這種想法就一輩子都不會實現了。」
仙女蹲下來,連每一根隨風飄動的髮絲似乎都在發著光。
「喂,我幫你把他們折磨死怎麼樣?」
「聽竹,你別嚇到她。」
仙女身後傳來另一道聲音,那聲音讓她想到潺潺流動的,清甜的溪水。
另一個仙女走過來,撐著膝蓋微微躬身,視線與她平視著。
「你叫什麼?別害怕,那兩個人渣,我們不會讓他們死得太容易的。」
她想到自己的名字,連忙將癱坐的腿屈跪下來,沖著幾個仙人左拜拜右拜拜。
「既然幾位仙人要賜我新的一世,那、那便重新為我取個名吧!」
顧遲晚站直身子,和幾人對視了一眼,直到謝槿奚搖了搖頭。
「這不是我們賜你的,這是你原本就應該過的一生。」
聞子都一開摺扇,贊同地點頭。
「大師兄說得對,名字這種東西,我們既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便不便給你賦予名字。你若是想改頭換面重新來過,便自己給自己起一個吧。」
謝槿奚突然似受到什麼感召一般,背在身後的手迅速掐訣,眉峰輕挑,有一絲驚訝。
「我們會將你帶到青山城城內,那裡有一對自小就失去父母的姐弟,是我們某次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來的。」
他將姐弟倆的面容通過玉牌給她看了看。
「你若是想去跟她們同住,那便可與她們同姓張;你若想自己一個人安度剩餘時光,我們會在城內給你重新購置一間房。」
見她似乎有所疑惑,謝槿奚只輕輕一揮手,一塊沉甸甸的金錠子便落在了她懷裡。
「當然,所有事情都看你的意願,沒有任何人會強迫你做出選擇。也不用擔心我們的錢財這種客觀條件,只管選擇你自己想過的生活就好。」
「我們既然救了你出來,就不會再讓你重蹈覆轍。」
謝槿奚的話把她所有顧慮的借口都堵完了,她嘴唇動了兩下,再也找不出什麼借口。
「可是、我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平民而已,為什麼仙人們會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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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明白,仙人們在她心裡從來都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或者說是眼高於頂、不會關注他們這種在泥潭裡掙扎的小角色的,可是這些人好像不一樣。
她們會主動矮身與她平視,會為她出氣,甚至還為她可考慮了後路。
莫非她還是在做夢?明天一覺醒來,他又會揮舞著拳頭落在她身上嗎?
她閉上了眼,卻聽見身後的人因為她的話輕輕笑出了聲。
「救人還要挑什麼人來救嗎?我們如果有能力,就會把目之所及的人都救了。」
她抬起頭,又想到青山城內突然多出來的許多人,眼神中隱隱帶了些光亮。
「我,我想叫文心,張文心。」
她的目光落在玉牌上顯示出來的兩張稚嫩面孔上,尤其是抿著唇,微微有些羞澀的張秋池。
「我想和她們一起生活。」
我想、我想,多麼陌生的詞從她的嘴裡說了出來。
小時候會說「我想吃這個」「我想穿那個」「我想出去玩什麼」,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再也沒有了說「我想」的權利。
有人把她的權利奪走了,並告訴她,「既嫁為人婦,便全心全意為夫君兒女,想要什麼,也只能是求兒女平安,夫君康健,闔家歡樂。」
「好,張文心,等我們處理完這兩個人渣就帶你回去,可以嗎?」
闊別許久,終於有人把她的權利奪回來了,這次他們告訴她,「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別人無權置喙。」
「好,可以!」
她露出一個不符合這個年齡的笑容,那是她被封閉了二十八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