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聽雨
酒足飯飽,賓朋四散,褚茫茫隨眾人行至客棧門口,這些人都是酒缸級別的人物,絕對不會喝得東倒西歪,甚至有一兩個人直接開車回去了……酒駕什麼的,真的好嗎?
這天晚上有些冷,空氣都帶著潮濕氣,似乎有下雨的兆頭,她整了整自己的袖子,看見自己的手臂上起了細小一層雞皮疙瘩。付亦歆自行提車去了,一會兒開過來接任綠,此時,她就站在台階上,提著一隻黑色包包,兩手交錯,並足而立,藍紫雜紋的無袖短裙底部被風掀開小小一角,呈現一種弱不禁風的纖弱。
褚茫茫一時好心,心想自己渾身衣服都遮手遮腿,比她暖和多了,便往前一步站在任綠台階之下,正巧擋住了風的來襲。
任綠微怔,輕輕抿唇,不知該如何開口。
也恰在這時,那輛紅色敞篷跑了過來,褚茫茫回過頭來看任綠,很是關切地說:「我看天氣不太好的樣子,要不要給你們拿一把傘?」
「謝謝,不用了。」她笑了笑,心底一軟,目光往前瞄了一眼,付亦歆正在停車,她連忙收回目光,輕喚一聲,「茫茫……」
「啊?」她很意外任綠竟然會叫她,這樣的大牌明星記住了她的名字,真的是一件很出乎意料的事情。
任綠似是感慨,又似提點:「算是給新人一個忠告吧,別輕易放棄自己的原則,今天付少替你推了酒,也許明天還會有其他人再灌你,不管在什麼場合,動搖得太早,沒什麼好處。」
話說得很明白,褚茫茫連連點頭,虔誠信服:「我記住了。」
「嗯,努力吧姑娘。」她的目光柔和如水般漫過她的臉龐,從她身邊側身走下台階,高跟鞋踩出有節奏的響聲。
褚茫茫又把她說的話回想了一遍,連同她說話時臉上那蒼涼的表情和語氣都在腦中過了一通,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走了兩步到車前開門鑽進去,車子一個轉彎,絕塵而去。
她起先很擔心一件事,就是敞篷的車子萬一路上下雨怎麼辦?又想了想倆人在車裡舉著一把傘的樣子,真是滑稽透了,強大的腦補過後,她看見那輛車上啟動出支架和布,把空缺的車頂籠罩了起來,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啊!還好她沒有一個嘴快在任綠面前說……我是擔心你在車裡淋著才要借傘給你的,不然得讓人家笑話死。
…………
車行了幾百米后趨於平穩,天空落下雨滴沿著車前窗玻璃滑落下來,付亦歆開了雨刷,細微而規律的聲響傳入耳中,讓這寂靜的夜裡多出一些嘈雜。
轉彎時他偏過頭往右側看,掃向任綠的時候正巧她也在看他,他有些嚴肅的神情頓時緩和下來,半開玩笑道:「任姐,你今晚好像搶了我的話呀。」
「嗯?」細想起來她好像沒怎麼多說話,到底是哪句?
「就是你對她說的……」
任綠只是沖他一笑,什麼話都不說,朝著靠背軟下挺直的腰身,她先前叮囑褚茫茫的時候離車有兩步的距離,但是車子是敞篷的……沒想到他耳朵這麼好使。
不過被他聽去了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她也沒什麼惡意,但好人也不是隨便當的,有時候任綠覺得自己太過精算了,為了能投他所好,不時想點辦法讓褚茫茫出現他的面前,並讓他對她保持較長的好感度。
圈子亂,好好的人進了圈都容易喪失立場和原則,最後都頂著一張美貌的臉,揣著一顆殘缺不堪的心,而對於付亦歆這樣的人,本身就處於塔的頂端,想要什麼唾手可得,不管他出於什麼原因對小姑娘有幾分興趣,一旦她變得跟圈裡一幫肯出賣色相上位的嫩模們一樣沒有了區分度,他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不過在他面前話還是不能說得太直白的,任綠嘆了口氣:「越早被同化,能走的路便越短,前車之鑒太多了,畢竟你也是親眼看著她進來的對嗎?」
「是這樣的。」他簡短打了一句,側過臉輕輕看她一眼,夜色里黑暗遮掩了她面上的血色,只能看清一張巴掌大的白皙近乎通透的俏臉和飽滿艷紅的唇。
雨滴落在頭頂軟篷之上,距離人特別得親近,這種新奇的感覺與站在屋檐下看雨簾很是相似,都能叫人內心安靜,快要與自然融為一體。
付亦歆問她:「任姐下一步有什麼安排或者打算呢?」
任綠目光望著窗外出了許久的神,猛聽他問話,回頭來對他說:「忙完了《掌裹》,我明天要去台灣了。」
「又要去台灣?這次要多久呢?」
「不會太長,最短一個月,最長兩個月。」
還好,不會長到讓人以為復出才一年多的任大導演又要鬧失蹤,付亦歆想了想,調侃著笑道,「前幾年你去了趟台灣把名字改了,由青變綠,這次想換什麼顏色能透漏一下么?」
「沒什麼好變的了,總不能變成任墨吧?」她自嘲一笑,整個人陷入座中。
「哈哈哈,你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任藍?」
「為什麼?」
「因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
「噗,付少你又調皮了……」她無奈地搖搖頭,滿是笑意的眼裡不經意間透出幾分滄桑與無力。夜色太暗,他又顧著開車,一時無法發現這位演技派的情緒波動,只她一人的思緒越扯越遠。
任青這個名字……很久沒有人提到過了,彷彿隨著那幾年隱卻的時光一同埋進了塵埃里,連同一些不怎麼好的經歷。台灣那邊比大6更講究風水和命運,不少名人都特意去尋一些高人指點,依照五行八卦改個名字換種活法,想來付亦歆也是這樣認為。只是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能體會她在台灣度過的三年承受著怎樣的心靈磨役。
沒去台灣之前任青二十五歲,已經是大有名氣的影星,氣質優雅、美麗端莊,正逢投資方給了她一個大好的機會,捧她做一部投資上千萬的電視劇的女主,這是她往視星轉型的第一步,各大媒體都爭相報道,觀眾更是對她報以很高的期望,沒想到轟轟烈烈拍了一個月的戲橫生變故,拍攝終止,任青被封殺近三年,而其中的原因,外界有眾多的猜測,真相卻是鮮為人知。
再出現,任青已是任綠,美貌依舊,氣質卻大有不同,更添幾分冷艷嫵媚,從骨子裡都透著誘人的風情,若是再上熒屏,還是能夠與新一代青春偶像一爭高下的,可她已經將全部精力轉移到了幕後,一年多的努力讓她的導演身份風頭漸盛,但很少有人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更有人猜測是個年紀很大的資深老女人,如此低調地存在著,但無法否認她曾經高調時的輝煌。
據她所說,晚上約的那個編劇在一家古琴會所等著,晚上九點準時見面。還有十分鐘到九點,付亦歆把車開到門口停下,外頭還下著半大不小的雨,巧了,車上沒傘。
還好他有件西服外套放在車上,他取過來遞給任綠:「披著進去吧,小心著涼,我就不下車了。」
付少如此體貼,她怎麼好拒絕呢?笑道:「還是勞煩你下車吧,我個把月不回來,什麼時候能還你衣服呢,你送我進去好嗎?」
他連猶豫都沒有猶豫,把黑色外套往肩上一披開車門出去,從前頭繞過到副駕駛室前開門,一抬手臂揚起衣服,把任綠籠罩在身下,高大的身軀為她遮擋住大半風雨。
剛進大廳就有服務員來取他的外套,他瀟洒地扯下,眼神不經意地掃到旁邊的沙發,上面坐著一位獨自喝茶的中年男人,頭髮呈現健康的黑色,身形精瘦、神情矍鑠,看上去不過四十齣頭的樣子。
付亦歆連衣服都沒拿穩,不顧得掉落在地,拔腿就跑。
「你小子給我站住!滾回來!」
他暗惱,任綠啊任綠,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也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進了電梯消失不見,也不知約好的編劇是真是假。
不過……他媽的,他爸怎麼在這!
付亦歆悶頭往外走,假裝沒聽見,裝聾、作啞、扮瞎。
「你再往前走一步,老子把你車砸成廢鐵賣給收破爛的!」付應覺當真動了怒,茶几上的杯子一個不穩濺出半杯水來。
他深感頭疼,抬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前額,緩緩走進大廳,在付應覺身旁乖巧地蹲下,用茶壺倒了淺淺的茶水進茶杯里,舉到他面前,十分……溫和恭敬地說:「爸,您喝茶消消氣……」
任綠透過頂樓走廊的窗戶看下面的一幕,笑得貼在欄杆上差點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