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轎扛遭竊,細思量背後有因

第二章:轎扛遭竊,細思量背後有因

nbsp;聽到喊話黎家的人和那幾個轎夫才發現,停在大門右側花轎上的轎扛已被人拆下來竊走,那是兩根碗口粗的紅漆四棱木棍,一時也找不著別的東西替代。

「肯定是趁我們都聽蓮花落的時候下手的。」一個轎夫氣急敗壞地道,吃飯的傢伙被盜了,這可怎麼跟事主交代。

有幾個人喊著快去追,黎元方道:「早跑遠了,而且他們早有準備,哪會輕易被抓住。」

喊話的人剛才所提及關帝廳人馬,其實就是廣州本地一個龐大的丐幫組織,其組織網路是以省城廣州為中心,轄及南海、佛山、番禹、東莞、順德等縣或區。這是個魚龍混雜,集騙術、訛詐與乞討於一身的下層社會集團,其內部組織嚴密,等級森嚴,既有可憐的乞丐,又有無賴地痞和作威作福的食利者。

關帝廳人馬總部在華林寺,實行的是分區管理。西關第九甫、第十甫這片範圍的花子團頭領駐地離這不遠,平時在下九甫文昌巷口湄洲會館一所破店混跡。這個分區的坐館黎元方也聽說過,名叫齊國良,武林中人送諢號叫『大難齊』,三十多歲,善使一口雁翎刀。

混幫派的上面當然要有人罩著,『大難齊』的靠山就是新任西關千總的羅祺。當下廣東的綠營、勇營都很難按時領到軍餉,羅祺手下有三百多個綠營兵,為了養活這些兵丁,包倡庇賭那是必須得乾的事。想到羅祺,黎元方基本能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早年的時候,黎敬禹曾在黃沙那片和觀音大巷私開了兩間賭場,開賭場肯定是要交保護費了,所以就交。大約在去年年底的時候,黎仁超按往年規矩向西關千總繳納餉銀,往年兩個小場子總共繳四十兩的,可去年新上任的羅祺竟然開口索要一百兩,理由是黎記新增了賭具和玩法,比一般大賭場賺的還多。其實就是多加了兩張桌子玩梭哈、詐金花、斗曹cāo(鬥地主)而已,營業規模沒擴大,又能多賺多少,所以黎仁超拒絕了。

也許這次事件的背後就是羅祺在搞鬼,黎元方暗想。

這時黎仁超聽到陳平的回報也出來了,壓著怒氣問道:「門口這麼多人看著,怎麼會讓幾個毛賊把轎扛給偷去的?」

周圍的吹鼓手和轎夫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黎元方靠過來悄聲道:「請息怒。父親,我看他們不像是臨時起意,也許早有策劃,暫時什麼目的還摸不清楚——但就孩兒推斷,背後有可能是羅千總指使的。」

黎仁超轉頭看了兒子一眼,回身進了門廳:「元安、阿哲,把弟弟妹妹都領回後院去吧,元方跟我來一趟。」

進了前廳重新跟各位親戚長輩打過招呼,就聽老爹黎仁超對三叔公說道:「三叔,剛才有個丐頭把幺妹花轎上的轎扛竊走,是花子團湄洲會館的人乾的,我本想前去取回,可元方懷疑這裡面有其他道道。」

黎敬禹笑容收斂了一下,頓了頓才道:「嗯,你沒貿然行事是對的。」思考了片刻,就對旁邊侍立的陳平說道:「老陳,煩你走一趟,去翠香樓把關老闆請來。別驚動其他人,包括仁傑。」

關老闆名叫關世棟,年輕時和黎敬禹一起來省城打拚的同鄉,比黎敬禹小几歲,以前受過黎敬禹不少照顧。現在在光雅里那開著一間木器行,主要經營的卻是喜喪嫁娶,婚慶殯儀生意,店裡或租或賣的都是花轎羅傘,靈亭棺材之類的物件,周圍人都叫他棺材或棺材叔。元方家裡的木刀木棍,以及門外那頂花轎都是他木器行的出品,那些轎夫也是他手底下的人。

陳平快步出去。

旁邊黎仁超的舅父放下茶盞問黎敬禹道:「黎老弟,發生什麼事了?」他耳朵不靈,黎仁超說話聲音又小,一直沒聽清什麼事。

「有幾位客人忘了給他們發喜帖,今天就主動登門來了。沒事的趙兄,咱們接著喝茶。」黎敬禹抬手又給老人添上新茶。

黎元方笑嘻嘻的從茶几點心盤裡拿了一塊杏仁餅雙手遞給老人:「老喝茶也不好,舅爺吃塊點心吧,這杏仁餅可好吃了。」

「嘿,好好,這孩子年紀不大,我見著倒比老夫那快娶媳婦的孫子還懂事呢。」老人笑道。

黎元方又拿了塊遞給黎敬禹:「哪裡哪裡。三叔公也請吃一塊。舅爺家的表哥我聽家父提起過的,實屬一流人物,未及弱冠就已考取了童生,正是小子等學習的榜樣。」

「哈哈……」老人暢懷大笑。

黎敬禹也笑道:「元方啊,聰明是有幾分的,就是太散慢了些,一直不想去私塾,讓愚弟和他父親都很無奈。」

其實黎元方也不想表現得太過超出常人,但都是現實逼迫啊,你若不表現聰明點,那就得一年十幾二十兩銀子掏給私塾。而且交了銀子你還未必能學到東西,因為塾師講課,是早晚各一堂,分班講授。講完之後呢,就把你扔到那自習,正所謂讀書千遍,其義自見嘛。他教的怎麼樣暫且不說,反正你得背熟,背不熟就等著戒尺伺候吧,絕對能把人手打成豬蹄。再有逢年過節你得去給老師送禮叩拜,初一十五你得去給聖人上香(這香也是要另收錢的)。而且這還是三無式教育,無周末,無暑假,無課間休息。一坐下就是半天(書生普遍身體不好,此處可見其因),直到午飯或放學才能走人。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在交錢體驗上述生活和表現聰明點在家自學之間,這並不難抉擇。因此在私塾低級班上了半年課後,黎元方就轉到了高級班,之後又學寫了幾篇八股制藝,便沒再交第二年的學費,徹底的脫離了巷口西的那間小私塾。

真要說起來,自學也未必就比塾師教的差。

也許有些人會以為同治年間的秀才們文科肯定很好,但這個觀點很片面。實際情況是秀才們的四書五經都學得很好,其他學問就難說了,這種情況在年輕或者家境貧困的秀才身上尤其突出。同治年間,有相當一部分秀才的漢語辭彙量和歷史知識肯定比不過一個半世紀后的理科生,因為他們買不起書。譬如一部《二十四史》吧,白紙的一百六十兩,黃紙的一百四十兩(需要自己裝訂)。再譬如一部清康熙年編的詞典《佩文韻府》,數百本書,能裝滿滿兩箱子,二百多兩,夠奢侈吧。至於政治學,那是傳說中的屠龍術,就更是很少有人教了,能修成什麼樣全看自己的悟xing。

那些教私塾的,多數都是這種家裡沒什麼錢又不會其他營生的秀才了。因為有學問有名望的,人家會去開大館教更高一級的童生,或者參加更高一級的科考去了;而聰明會鑽營的,早就被當官的們招做幕僚或者自己就投身官場去了;至於那些家裡有錢的秀才,這個,不解釋。

而且黎元方在家也不是閑著的,如今他在外面做著一份工,這事後面有說,此時不表。

「哎——孩子還小嘛,等以後長大他自然會明白,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老人搖頭晃腦的寬慰道。

又閑聊了幾句,陳平從外面回來,側身說道:「關老闆請,三老爺正在裡面等著呢。」

然後就走進來兩個人,最後面那個一看就是翠香樓的夥計,跟在陳平身邊沒動。另一個是穿著身灰布衣服的中年人,他身材不高,卻長得闊背熊腰,給人一種很敦實的感覺,留著極短的絡腮鬍子,目光清冷。這人正是關世棟,他進來后也不看座,只是對黎敬禹拱手問道:「不知道三哥有什麼事找我。」

「等會你陪仁超去趟湄洲會館,拜訪下那裡的坐館齊老闆。」黎敬禹笑著道,似乎真是去拜訪親戚朋友一般:「仁超,去更更衣,換身更喜慶的來。」

旁邊潘諫明稍猶豫了一下,提議道:「岳父大人,要不我也陪仁超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就在這裡陪老夫。最近你洋行要是不忙的話就多在家陪陪阿珍,我聽說你們史老闆要把洋行搬到上海去?」黎敬禹問道。

「是史蒂芬老闆,他覺得在廣州這幾年貿易額有所下降,所以才動了這個心思。」潘諫明說道。

「潘兄稍坐,我去去就回。」黎仁超道,然後對在座的其他人拱拱手:「各位也請稍等,待黎某回來與各位暢飲。」然後轉身去換衣服去了。

陳平過來說道:「三老爺,酒席送過來了。」

「你去準備吧。」黎敬禹吩咐,然後轉頭大聲對趙老說道:「趙兄再喝口茶,咱們馬上開席。」

「急什麼,還是等仁超回來再說吧。」老人道。

「也好。你們洋行要是搬去上海,你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過去啊?」黎敬禹接著問潘諫明。

黎元方看周圍沒他什麼事了,便跟著他老爹一起去父母的卧室,到了卧室門口黎仁超問他:「不回後院找你哥,跟我到這幹嘛?」

「您讓我跟著的。」黎元方裝懵懂道。剛才黎仁超確實讓他跟著的,他猜測此次事件背後有詐,黎仁超聽了后以為三叔會詢問,所以才把他帶在身邊。但黎敬禹不需要問也能想到其中前因後果。

「請父親一定帶上護身利器,而且千萬要小心那群叫花子的埋伏。今天家中忙事,不容易召集太多的力量,他們既然敢設計引父親去,肯定也是想好了這一層。」黎元方心事重重的叮囑道,雖然一直都想『回到』成年,但這一刻的願望卻是最強烈的。

「難道我不知道嗎?」黎仁超瞪了他一眼,然後放緩語氣說道:「放心好了,你關爺爺還有那幾個抬轎的與我一同去,今天是你小姑大好ri子,咱們也會以禮示人,以理服人,不會有什麼事的。」

黎元方點點頭,看他父親進了卧室,自己卻陷入了深思。

咸豐初年,他祖父黎敬堯第三次鄉試仍未考中,結果鬱鬱而終。當時他父親黎仁超年僅十二,是家裡唯一懂事的男子,為了支撐整個家庭的生活,決定變賣田產,帶著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前來廣州投奔三叔。到廣州后又應黎敬禹要求,棄文習武,為黎敬禹打理賭場,之後在黎敬禹的幫扶下才慢慢攢出眼下這點家業。

而今黎仁超在武林中有些俠名,但這種名聲在這個官本位的社會當中卻什麼都不是,不但得不到重視,還會時時受到打壓。官府里隨便一個小小的官差胥吏就敢拿捏,更別提那些商賈士紳,秀才舉子了,『廣東十虎』的名號在統治階層是沒有市場的。

「也許我真該試著考個功名,擷取權利的途徑絕非只有一條,何必非要等著陪老孫一起造反呢。而且等他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也許走老袁的道路更靠譜些,就是不知道老袁是不是也是走科舉混上去的。」想著前世那些只知道個大概的歷史,黎元方心中暗暗盤算怎樣讓家族有個靠山或者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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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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