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視角—徐光僑(1)
一個人的死去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里,一群人的死去就像一瓢水倒入大海里——都掀不起什麼波瀾。
可是,這個人在乎,那個人也在乎,他們的親人都在乎。
1.
徐是徐氏家族傳承的姓氏。
光是光宗耀祖、光耀門楣的光,是徐姓到我這一輩的字輩。
僑是生我養我的僑嶺的僑。
在我認知里,我的曾祖父是僑嶺的族長,我的祖父徐承僑是僑嶺族長,我的父親徐先僑是僑嶺族長,我,徐光僑,也將是僑嶺族長。
一代一代傳承而來的家族思想讓我在博士畢業后拒絕各大研究院的邀請,堅定回到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決心將僑嶺發展得更好。
我們家族團結,有幹勁,發展農業、養殖業,做直播、賣農產品,做宣傳,參加大大小小各類賽事拔得頭籌,上新聞,爭取資金,發展鄉村旅遊業,建公園、建綠道、建遊樂園、建活動中心……我成為了僑嶺的族長,僑嶺成為了十里八鄉最富裕的村。
我們早早開始為端午龍舟賽做準備,對今年的冠軍是勢在必得。
可,黑雨就像一場充滿悲劇的眼淚,哭得昏天暗地,淹了魚塘、農田、果園,然後湧上我們世代居住的村子。
收到官方信息的第一時間我們就開始準備,但我們從未預設過天災會如此快速、洶湧,水位不斷上漲,在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水已經淹沒過腰。
停電了,我帶著村委會的人敲著積灰的銅鑼、拿著官方以前發的應急強光手電筒,冒雨走遍全村,勸導、指引族人往地勢最高的學校去。
頭頂的雷不知道炸了幾次,閃電不知道亮了幾次,黑雨之下不分晝夜,漆黑里只能感受到流動上漲的水,被倒落的樹枝颳倒摔進水裡嗆了幾口又摸索著樹枝爬起。
鼻頭喉嚨刀刮般痛,黑水順著雨衣滑到眼睛,手抹都來不及……那是一段很累、很害怕又義無反顧的回憶。
年輕人們來來回回好幾趟接送人,終於,在黑水即將沒過胸口時,我背背著村裡最後一戶人家裡的老人——我喊他七伯公,走到了學校小道沒被水淹的地方。
看到在學校小道旁張望的媳婦和族人時,我熱了眼眶。
有幾個渾身濕透的年輕小夥子接過老人家往學校背去,幾個叔叔嬸嬸看我沒受傷才安心往回走。
我有點累,不想挪步,站那喘了幾口氣,她就生氣地朝我奔了下來。
我故意用只剩下微弱燈光的手電筒掃了掃她的眼睛,她憤憤地輕輕打了我好幾下:「我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你都不接。」
我嘿嘿笑著,她用手抹掉我眼睛處的雨水,也紅了眼,拉著我往學校走,還不忘數落:「問你呢!」
我摸了摸口袋,早已空空如也:「媳婦,」
「嗯?」
「可能又要你破費了。」
我什麼意思,她一聽就懂:「又丟了?」
我不好意思點點頭,觀察她的神色:「嗯。」
她很好,就是偶爾會凶我。
不過,我挺喜歡她凶我的。
「換就換唄。你沒丟就行。」她聲音又輕又柔,跟平時嚷嚷我的時候不一樣。
我有些心疼,沒忍住抓起她的手親了一口。
她回頭:「幹嘛?」
我笑了:「愛你。」
我被雨水模糊的眼裡,都是她嬌羞又故作鎮定的樣子。
學校那邊駐足遙望擔心著我的族人們都笑了。
僑嶺的每一戶人家我都無比熟悉,我們大多流著相同的血脈,清點人數過後,一個沒少。
大家對我讚不絕口,我也沾沾自喜,父母媳婦更是以我為傲,兒子都驕傲地繞著我跑了幾圈,最後有點羞澀地對我說:「爸爸,你頭髮黏額頭上也帥。」
媳婦聽到了哈哈笑,催著我趕緊去洗澡換身衣服免得感冒。
2.
我們在學校里依靠食堂囤貨的米面糧油和一些族人帶來的食物熬過了黑雨、挺過了黑水,外面的世界打殺搶掠,我們始終團結一致。
黑水退去,僑嶺滿目瘡痍,房屋倒塌、池塘、良田、公園、道路……都是淤泥垃圾。
我們繼續定居在學校里。
發電機壞了就架起土灶,糧食吃完了就挖野菜、挖竹筍,物資用完了就簽到、撿空投箱,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最大的麻煩莫過於那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天天想著離開這裡「不給我們添亂」,好說歹說他們才願意陪我們多活幾天。
日子艱難,但我們有在變好,更因為團結在副本里獲得不少物資,修高牆、建立僑嶺聚集地。
我們不惹別人,安安分分,但,還是有人看不慣我們的好。
那些看不慣的人跟劉富貴說,僑嶺有很多吃的,而他,也真就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帶人來圍攻僑嶺。
2046年8月14日——一切噩夢開始的那天。
我帶著族人外出尋找空投箱,閑暇時刷光幕看到劉富貴帶人往西郊來,方向就是僑嶺。
一切蛛絲馬跡都不可不防,更何況劉富貴從不幹人事。
帶著族人匆忙趕回商量對策,族中老弱婦孺很多,物資、金幣轉移困難,在這裡尚有藏身之地,出去的話說不定逃離過程中就被太陽曬死。
我們當機立斷,年輕人跟著我出去斷了進聚集地的路,其他人準備好竹刺、木棍之類的武器,我們計劃來一場持久戰。
白天來臨,他們暴露在烈日之下,又不熟悉地形,我們才是有利的一方。
敵進我退、敵退我打,白天休息,晚上借著熟悉地形引誘他們進陷阱,或分散他們逐個擊破。
烏龜幫距離僑嶺很遠,他們沒有增援,白天暴晒不斷消耗他們的精氣神和生命值,即使躲在林子里也逃避不了被曬出皮膚病、熱出熱射病、蟲咬發燒的命運。
一連七天,守住僑嶺聚集地勝利在望。
卻不想,我們還是低估了惡魔的惡。
他命令他的人冒著烈日,在我們睡得正香的時候,直接放火燒山。
乾燥到快要自燃的天氣下,火星像被刺痛的猛蛇,瘋狂、胡亂將整個僑嶺聚集地纏繞。
隱蔽我們的樹林成為燃燒我們的燃料,保護我們的高牆成為困住我們的牢籠……
我們就是熱鍋里的螞蟻,掙扎、呼喊、求救、哭泣……一切都無濟於事。
大火不斷收縮,我們的悲痛和無助沒讓老天憐憫,沒有一滴雨落下,直到眼淚哭干。
濃煙、熱浪、嗆咳、哭泣、害怕、安慰……我們藏到早已乾涸的水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