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片傷心碾輾成泥
烙芙穿著趙姬為她準備的大紅宮裝,將滿頭青絲高高挽起,結成髻盤在腦後,髻上綴滿繁瑣的金步搖,耳邊還別著一支盛開的的秋海棠,沒有比這個更諷刺的事了,這是她有史以來的記憶中第一次做如此盛裝的打扮,卻是在穆氏去世后的第一日,烙芙站在丞相府外,身旁只有一個顏澈陪伴著,她最後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丞相府的大門,以及門上掛著的白綾白燈籠,藏在袖子中的素手不禁緊緊握住,細長的指甲深深掐在肉里,她卻已經麻木地似乎沒有絲毫痛感。***
這個曾經被烙芙比喻成牢籠的丞相府,禁錮了穆氏的一生,連她的靈魂她的身體都將要被深深埋葬在這裡,總有一天,她會親手毀了這個丞相府,讓穆氏逃脫出這個牢籠的禁錮,讓她的靈魂能自由自在的飛翔,而為了做這一切,烙芙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走入一個比丞相府更大更深的牢籠,親手禁錮自己的靈魂……
「小姐,該走了。」
烙芙已經獃獃地站了好一會兒,顏澈見等待在車攆旁候著的公公面帶不悅之色,忙拉了拉烙芙的衣袖提醒道,那個公公今日晨起時就到了丞相府,卻一直等到現在,他本是伺候在趙姬身邊的奴才,狗仗人勢,在宮裡一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裡受過這份閑氣?如果不是礙於呂不韋的權勢,恐怕他早就脾氣了,如今見烙芙又是磨磨噌噌的,心裡頭不高興更是寫滿了掛在臉上,但最終還是沒膽脾氣。
烙芙順著顏澈的目光看去,也看見了那公公一臉的不忿之色,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轉身走向車攆,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烙芙又停下腳步,轉身之後只見一陣塵土揚起,一匹駿馬在丞相府大門口停了下來,從馬上下來的不是蒙毅是誰,他今日想必是為了教烙芙騎馬,特地換上一襲黑色勁裝,褪去往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竟有了幾分類似蒙恬的俊逸豪放。
蒙毅在下馬後見到丞相府大門上掛的白綾白燈籠時吃了一驚,在看到烙芙明艷照人的打扮以及她身後宮中的車攆時更是震驚地無以復加,他心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想開口詢問烙芙出了什麼事,卻不知從何問起,只好站在原地凝望著烙芙。
烙芙雖然和蒙毅只見了兩次面,在心裡卻早已經把他當做知己好友,此刻見到他,有滿心酸楚卻不知要如何說起,她看得出蒙毅也是滿腹疑問,但也不知要怎麼向他解釋,只好也在遠遠地凝望著蒙毅,並強顏歡笑想讓他安心,豈知這一笑,眼中卻有淚自兩腮滑落,頗似相顧無,唯有淚千行,烙芙驚覺面上的涼意,別過頭不想讓蒙毅看到她這副模樣,雙手又握成拳,指尖再一次嵌入掌心的皮肉之中。
見烙芙居然淚流滿面,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蒙毅心中泛起微微刺痛,他直覺地皺眉,擔憂地想要上前瞧瞧怎麼回事,卻在行了兩步后被烙芙阻止:「不要過來,蒙毅。」
蒙毅聞止住腳步,烙芙這才再次將臉轉過來面對他,這一次,她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笑容是蒙毅過去從未見過的凄美,那一刻蒙毅的心臟驟然收緊,他感覺到心口傳來一陣陣難以喻的酸澀,這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後來,烙芙說了一句話,一句讓蒙毅一輩子都記憶猶新的話。
她說:「恐怕我這輩子,都再沒機會讓你教我騎馬了……」
烙芙說完這句話,決然轉身上了車攆,蒙毅腦中霎時間一片空白,空白過後他想追上去,腳步卻像膠著在地上一般,半步也挪不動,看烙芙剛才的反應明顯不願意他插手,他不知追上去了他要對烙芙說些什麼?又能夠為她做些什麼?最後他只好作罷,任車攆消失在視線中,這時,蒙毅身旁的駿馬仰天長嘶,蒙毅回頭去看,只見那馬眼中蓄著淚水,鼻子里不斷地噴著熱氣,它側目戀戀不捨地看著烙芙乘坐的車攆消失的方向,四蹄輕邁足下蠢蠢欲動。
「你竟也捨不得她么?」
蒙毅訝異於這匹馬何時如此通人性時,此馬齜牙咧嘴地又出一聲嘶鳴,似乎是在回應蒙毅的話,蒙毅輕撫著馬頭,忽然覺得和它有了同命相憐的感覺,最近蒙恬為了烙芙之事緒一直很失落,日日困在房中喝酒,幾乎是足不出戶,他這次來見烙芙,也不敢與蒙恬相商,甚至還有點偷偷摸摸的心理,他直覺的不想蒙恬知道他要出來見烙芙的事,具體原因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路上他心中曾也覺得愧對蒙恬,但即將到丞相府時,他心中更多的是將見烙芙時迫不及待和滿心喜悅,誰知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蒙毅不是個愚鈍之人,如果說初時他還不明白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緒,還破天荒的為烙芙寫詩贈詩,現在他總算明確了自己的心意。
蒙毅在丞相府門前悲傷春秋了一陣,便牽著馬失落地回府,這才知道家裡居然也出事了,他一腳才踏進將軍府,就被告知蒙恬不知去向,蒙武為此大雷霆,並下令任何人都不許去找蒙恬,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蒙武既然已經下令,蒙毅自然不好私下尋找蒙恬,想起今日的煩心之事,蒙毅心事重重地進了蒙恬的書房,蒙恬的書房蒙毅之前來過無數次,書房裡布置簡單,甚至可稱之為簡陋,一個長年習武領軍在外的將軍,用得著什麼書房,但蒙毅這次進去卻被深深震撼了,書房裡的畫架上掛著無數幅精緻珍貴的雲錦布帛,無一例外地畫著一個冰肌玉骨,笑靨如花的女子,不是烙芙是誰?
蒙毅走近其中的一幅畫作,畫上正是蒙毅初見烙芙時的景,白蘭花齊放,烙芙身穿月牙白長衫,外面罩著一件淡綠色紗衣,轉身回眸的那一刻驚為天人,蒙恬還在這幅畫的左上角提了一詩: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美人一何麗,顏若芙蓉花。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讀了這詩,蒙毅嘆了口氣,轉身往文案上走去,文案上竟然還放著一幅被淚水打濕,斑駁了畫像,看得出在作這幅畫時,蒙恬的心何其複雜,與其他畫上不同的是,這幅畫畫的是烙芙假寐的神態,面目表勾勒出了她安詳寧靜,嬌憨可愛,但卻是半成品,沒有上色沒有背景,只是在左上角依舊寫了這麼兩句話:世上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蒙毅一直相信蒙恬沒有認錯人,只是不知道蒙恬是何時認識的呂家大小姐?更不知為何蒙恬會稱她為芙兒?他們之間曾經生過什麼?為何,蒙恬如此刻骨銘心,她卻因為失憶把他當成形同陌路?一切謎底因為她的失憶被埋藏,蒙毅無從得知,但此時的蒙毅更願意她此生都不要想起那段往事,他不想那句「世上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再次在他的筆下重現,是自私也好,是虛偽也罷,她既已經忘了一切,而他的大哥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又何必讓他也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
「大哥,但願你能從陰影里及早走出,以前的事我無從參與,但今後無論她生了什麼事,我都會陪在她身邊,今日,我雖然沒有留住她,總之,下次如果有緣再見,我定不會放開她了……」
蒙毅的這句話似乎是對不知所蹤的蒙恬說的,又似乎是在暗暗盟誓,只是蒙毅不知道的是就算烙芙一輩子都沒辦法恢復記憶,他依舊也只能是那個傷心人,今日他與烙芙一別,註定了再見面時已經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