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宮牆情薄
縵紗飛舞,風徐徐,雨送黃昏花易落,烙芙到了趙姬為她安排的寢宮裡,黃昏過後,外面忽然紛紛揚揚地下起秋雨,一如烙芙此時的心那般惆悵,趙姬今日不知道去了哪裡,總之派人傳膳時,有人來傳話說太后今夜不會回宮,她倒是省得給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請安,落了個清靜。
烙芙褪去令她生厭的大紅宮裝,卸去滿面妝容和髻上繁瑣的裝飾,只貼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裘衣,外面披著一件鵝黃色的外衣,捧著一本書慵懶隨意地靠在美人榻上,一頭如瀑布般的青絲更是四外散落著,這時,接烙芙入宮的公公手提一把拂塵,領著一個年級稍大的侍女到了烙芙跟前,烙芙沒有抬眼看,鼻端卻嗅到一股艱澀的苦藥味,她皺著眉頭放下竹簡,抬頭去看那個稍年長的侍女,她手中正提著一個烙芙無比熟悉的葯籠。
「奴婢今後就是姑娘身邊的姑姑,專門伺候姑娘的衣食住行,禮儀舉止,姑娘可以叫奴婢蘭姑。」那蘭姑對烙芙福了福身,然後將手中提著的葯籠里的湯藥端出來,對烙芙說道:「這葯是呂丞相交給公公帶進宮的,丞相說這葯每日必服,姑娘,雖然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但還是委屈姑娘先喝了罷。」
聞著那股熟悉的藥味,烙芙實在不明白,照說她不過是腦袋挨了一記,早就已經大好了,就算記憶還沒恢復,也犯不著日日與這湯藥打交道,如果尚在丞相府倒也罷了,如今她已經入了宮,呂不韋竟還念念不忘地將葯也帶進來,烙芙倒也有些好奇,她一直吃這些莫名其妙的苦藥,倘若有一日她偷偷倒掉不喝,會有什麼後果?
在好奇心使然下,烙芙對蘭姑說:「你將葯放在桌子上,就下去吧,待涼了些顏澈會伺候我喝葯。」
蘭姑聽了烙芙的話卻沒有動,卻也沒有馬上反駁,烙芙對顏澈使了個眼色,顏澈上前伸手欲接過蘭姑手中的的葯碗,蘭姑卻一閃身讓顏澈撲了個空,看見顏澈沒有拿到葯碗,烙芙地拉下臉語氣不悅地問道:「蘭姑,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我初入宮來,又不是什麼名副其實的主子,你當我好欺負不成?」
「姑娘,奴婢不敢,」蘭姑將葯碗捧高,屈膝一跪,面無表地說道:「只是這葯呂丞相和太后都親自吩咐過,要親眼看著姑娘喝下,否則奴婢就是死罪。」
烙芙忽然感到這副場景有些眼熟,細想之下,才驚覺這幾乎與她第一次見如意時的境況想同,那時她也是不想喝葯,如意也如蘭姑一般跪在她面前,連表都如出一轍,烙芙對如意一直懷著歉疚,如今也狠不下心去為難蘭姑,只好從美人榻上起身,端過葯碗一飲而盡……
翌日,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灑在烙芙寢宮時,趙姬回到宮中,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給烙芙更衣梳妝,心裡更是盤算著要怎麼控制烙芙,然後製造嬴政與烙芙的邂逅,殊不知她此想法純屬多此一舉,嬴政早就派人盯住烙芙,對烙芙的行蹤更是了如指掌。
烙芙被蘭姑從睡夢中叫醒,看著手中捧著各式各樣的物什魚貫而入的侍女們,烙芙一個頭兩個大,她不就是起個身,用得著找這麼多人過來服侍么?
「姑娘,今日是姑娘來的第一日,所以有些事奴婢還是要跟姑娘交代清楚,雖然姑娘的身份暫時是宮中的客人,但太后吩咐過奴才們要照伺候主子們的程序來伺候姑娘,一樣都不能少,」蘭姑說完這個開場白,便面無表照本宣科般念著宮中的規矩:「晨起時先要用晨鏤潔面。」
烙芙一聽這個名稱不由地雲里霧裡,晨鏤?什麼東西?好在蘭姑話音一落,左側的一個侍女走到烙芙跟前將她手中的蓋子揭開,精緻的盤子中盛的竟然是一條白布巾,原來這就是晨鏤啊!接著蘭姑又開始念,她每說完一樣就有侍女會上前將手中的東西展示給烙芙看,從潔面到用絲線刮面上的絨毛,從刮絨毛到漱口水,又從漱口水到剃手腳指的死皮,總之零零總總,待蘭姑一樣一樣交代完畢,已是日上三竿了。
侍女們待蘭姑將所有事項交代清楚,就開始在烙芙身上忙活開,還沒等她們做完這些繁瑣的事,烙芙已經錯過早膳的時間,這時趙姬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以蘭姑為的侍女們紛紛見禮,然而烙芙沒有起身,甚至連頭也不回,拿起被侍女放在桌上的桃木梳,對著菱花鏡輕輕地梳著一頭及腰的長,趙姬對烙芙的傲慢倒也不惱,素手一揚袖子一揮,所有圍在烙芙身邊伺候的侍女便都退到一旁。
趙姬徑自走到烙芙面前,半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烙芙,然後伸出戴著金護甲的食指輕輕抬起烙芙的下巴,烙芙放下手中的梳子,據傲地與趙姬對視,趙姬抬起另一隻水袖掩唇而笑,贊道:「年輕就是年輕,冰雪般的肌膚玉做的骨啊!」
離烙芙最近的一個侍女新進宮不久,聽到趙姬誇讚烙芙,也不禁感慨道:「是啊,姑娘肌膚就像我家剛剝水煮的雞蛋一樣,就算不搽粉也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那個侍女話音一落,趙姬嘴角忽然揚起詭異的笑容,蘭姑不由擔憂地看了眼那個不懂規矩的小侍女,嘴唇蠕動著卻終究沒說什麼,復又低下頭去。
「是嗎?」趙姬的食指狠狠扣住烙芙的下頷,金護甲在烙芙的臉上留下一個鮮紅的指痕,趙姬見烙芙吃痛地皺起眉頭,趙姬見狀這才心滿意足地放手,轉身對那個誇讚烙芙的侍女說道:「美得像天上的仙女?本宮倒是沒看出來,你叫什麼名字?蘭姑,打賞。」
「奴婢叫仙芝,謝太后賞。」那個叫仙芝的侍女喜出望外,聽到趙姬說要打賞,神色激動不已,慌忙跪下謝恩,烙芙見狀不屑地將頭別過一邊,當蘭姑將趙姬的賞賜遞到仙芝手中時,趙姬又開口說道:「本宮向來是賞罰分明的,你說對了話自然該賞,但是你犯的錯也不能不乏,蘭姑,告訴她宮中的規矩。」
仙芝還未從喜悅中恢復過來,聽到趙姬說要罰她,一時間愣在那裡,不知該做何表示,這時蘭姑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說道:「主子們在說話,奴才聽過不可入耳,更不該多嘴,違者割去雙耳,剜去舌尖,以儆效尤。」
「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奴婢再也不敢,奴婢說錯了。」仙芝慌忙跪爬到趙姬裙倨下,雙手抱住趙姬的腿涕淚齊下地求饒:「奴婢不要賞,求太后饒命。」
「放肆!」
蘭姑見仙芝驚慌失措,竟然抱住趙姬的雙腿,不禁又氣又急地訓斥,趙姬反而一臉無謂,但烙芙轉過頭來,分明看見她眼中上閃過一絲嫌惡,不過轉瞬即逝,只見趙姬俯身和顏悅色地問仙芝:「那你現在還覺得姑娘美得像仙女嗎?」
仙芝抽抽噎噎地好一會兒,猶豫地看看烙芙,又看看趙姬,誠惶誠恐的模樣似乎深怕再次說錯話,惹得小命不保,於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不……不。」
烙芙本來一直冷眼旁觀,但聽到這裡,她就是再傻也知道趙姬今日來就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這個叫仙芝的侍女又恰好撞在槍口上,烙芙對仙芝這種多嘴多舌,想阿諛奉承的侍女是極不屑地,此刻又多少有些同她,雖然她有此下場屬於咎由自取,可畢竟如果烙芙不入宮,她是不可能有這無妄之災,如今無論怎麼說,她恐怕都凶多吉少了,烙芙心中如是想,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她不想更不準備為仙芝求,她知道趙姬恐怕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
果然,趙姬聽了仙芝的回答,嘴角上揚輕笑著出一聲冷哼,保養得當的臉陰沉下來,再不復初時的和顏悅色,說道:「這麼說,你剛才的那番話只是在欺騙本宮,本宮一樣要治你死罪。」
趙姬說完這番話,便一腳踢開抱住她的仙芝,仙芝一聽趙姬欲治她死罪,嚎啕大哭地想爬到趙姬身邊求饒,但這次卻被公公架住身子,仙芝掙扎著,鬢散亂,原先清清秀秀的小丫頭現在看上去卻頗有幾分猙獰,看到這裡,烙芙忍住心底那一絲善良,終於還是一不,別過頭去。
趙姬雖說眼神如毒蛇般看著有些歇斯底里地仙芝,但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意烙芙的一舉一動,她之前在丞相府就見識了烙芙的蠻橫,以為她不過就是個民間一個不諳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今日前來就是為了挫挫她的銳氣,趙姬以為烙芙見到此此景,無非有兩種表現,一是嚇得驚慌失措,從此對她俯聽命,二是義憤填膺,在宮中公然與她叫板,但無論是以上的那一種反應,對她來說都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果烙芙是驚慌失措倒省去她許多麻煩,如果烙芙屬義憤填膺,她正好可以有借口懲治她,但烙芙一直是漠不關心地端坐在旁,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這倒讓她出乎意料,也犯了難,不知這獨角戲還怎麼唱下去。
這時有宮人進來傳道秦王嬴政前來請太后的安,趙姬示意公公將哭鬧不止的仙芝拖了下去,而烙芙面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她重新回過頭,撰緊雙拳,對於秦王嬴政,烙芙一直是又期待又惶恐,期待的是能借嬴政之手除去趙姬,惶恐的是她與嬴政素未謀面,她不知道他性如何,也不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但他卻將有可能成為她陪伴一生一世的人。
對於嬴政前來請安,趙姬也是始料未及,她今晨回宮,嬴政卻這麼快收到消息,看來,她不得不再提高警惕,並且需及早將烙芙安置在嬴政身邊,想到此,趙姬看了烙芙一眼,烙芙早已收拾緊張的心,恢復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樣端坐著,似乎周遭無論生了什麼事都與她無關。
「蘭姑,伺候姑娘梳洗完畢,一會將她帶到本宮寢宮。」
趙姬從烙芙身上看不出什麼端倪,暫時也想不到收服烙芙的法子,她有些不悅地吩咐了蘭姑,打算讓嬴政先見上烙芙一面,刺探嬴政的反應,再作打算,烙芙看著趙姬衣裙逶迤的背影,眼中終於露出濃濃擔憂,這麼快她就要見嬴政了么?對未知的恐懼讓烙芙心生寒意,然而已經退無可退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