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遺言
被少年尊稱為「大人」的紅衣人,沒有言語。
可少年人卻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一般,眉眼彎彎一笑,應道:「是啊,又有新的家人了,咱們水晶宮越來越熱鬧了,大家也都不會再覺得孤單。」
微風穿堂而過,珍珠珠簾微微搖晃,輕輕碰撞,發出好聽的脆響。
紅衣人依舊靜靜地坐立在珠簾之後。
只有少年緩緩起身,向著紅衣人行了一禮:「那麼騰雨就先告退了。」
似有一聲幽幽嘆息在主殿響起,但是一切又像是錯覺。
自稱騰雨的少年,就這麼退出了主殿。
……
另一邊。
破雲宗,黃金台上。
溫瓊華難得沒有去處理自己的那些產業,而是請了一位朋友來她這裡品茶賞花。
花是秦蓁養傷期間,嫌棄黃金台上太過單調種植的,花露可以泡茶,花瓣可以入葯。
是牧歸夷從秘境中找到的極好的靈植。
沒想到牧歸夷自己沒能捨得種,倒是被秦蓁禍害了。
此時靈花正是盛開之時,整個黃金台上像是圍了一圈霧粉的雲朵一般,還真有幾分晚霞的夢幻之感。
而黃金台上視野最遼闊的地方,溫瓊華擺放好了自己最心儀的一套茶桌椅子。
茶桌上,紅泥小爐上正熱著水,上好的茶葉也放在了一邊的茶具旁邊。
溫瓊華大概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那位「朋友」才姍姍來遲。
「抱歉,來遲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莫玄亦。
和之前相比,他的身形似乎顯得越加透明了幾分,彷彿下一秒就會隨風化去一般。
溫瓊華見狀,有些擔心:「您身體還好吧?」
「我說過,對我不必如此客套。」莫玄亦輕輕搖了搖頭。
「禮不可廢。」溫瓊華卻是堅持。
「我本就是一抹神魂,又強行蘇醒,若尋不到合適的身體,本就會日漸衰弱,不必驚慌。」
明明是極為兇險的情況,但是莫玄亦卻說得很是輕描淡寫,彷彿自己在衰弱這件事,十分不值一提。
溫瓊華的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考慮到眼前這位,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她說什麼好像都顯得有些多餘。
所以最後,溫瓊華便也沒有就此多說什麼。
反而是請莫玄亦坐下,為他倒了一杯茶。
「您為何要將所有弟子,引到那安川而去?」
溫瓊華問出了自己心裡的疑問。
畢竟,最初點明秦蓁要成親這件事的人,正是莫玄亦。
莫玄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先輕抿了一口茶水。
熟悉的味道里,混入了一絲淡淡的花香,倒是有趣。
而這花香,和周圍這些霧絨花特有的香氣,十分相似,想來是取了花露來煮茶。
淡淡的香氣,將莫玄亦心中的那股狂躁漸漸撫平。
他這才神色如常地開口回答了溫瓊華的那個疑問。
「因為那裡有,關於整個故事開始的秘密。」
「故事?」溫瓊華沒懂。
莫玄亦卻也沒有要再解釋的意思,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該明白時,你自會明白。」
溫瓊華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明明莫玄亦什麼都沒有說,但她卻在第一時間敏感地意識到了他話里的意思——
「有什麼限制了您,是嗎?」
莫玄亦沒說話,只是對著溫瓊華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意。
但是溫瓊華知道,那是她猜對了的意思。
「時機到來前,不可說,不能說……您口裡的這故事,很重要對嗎?」
雖然又是一個問句,但是莫玄亦知道,這並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果然,都不用莫玄亦再說什麼,溫瓊華心裡便已經有了更多的猜測。
「您會強行蘇醒,是因為……秦蓁?」
畢竟,莫玄亦蘇醒的時辰,正是秦蓁拜入宗門的那一日。
「這一次將人都引到安川,也是希望他們發現一些,你無法言明的事情?」
莫玄亦輕嘆了口氣,隨後抬頭看了看天空。
彷彿要透過那厚厚的雲層,看到什麼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開口道:「從我的身體落入天魔族手中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也許……有一天我會成為你們最大的敵人。」
就如同原本的故事那般。
溫瓊華:「!」
「所以,我希望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大家都有足夠的成長。如此一來,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身不由己,你們也能用手中的劍殺了我。」
便是說到死亡的事情,莫玄亦依舊從容。
「老祖!」
莫玄亦親手為溫瓊華添了一杯茶:「萬事,拜託你們了。」
他已經將自己能做到的,盡數安排好。
便是赴死的覺悟,他也早有準備。
如若不是「天道」不允,他無法自滅,他情願在那一場天魔大戰之中死去。
莫玄亦緩緩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眼底再也沒有一絲動搖。
「瓊華,領命。」莫玄的語氣,不容拒絕。
「弟子……遵命。」
溫瓊華起身,深深地向著莫玄亦拜了一拜。
「這些年,你把破雲宗照顧得很好,辛苦你了。」
莫玄亦看向溫瓊華,語氣重新溫柔下來。
猶記當年,他第一次見到溫瓊華的時候。
是在雨後的戰場之上。
遍地屍骸,腳下的土地,因為血液的浸染都變成了黑褐色,便是雨水也洗刷不幹凈,殘兵斷劍散落一地,死亡的氣息籠罩著這塊戰爭后滿目瘡痍的破城。
還沒他劍高的小孩,抱著一柄斷劍,和一群烏鴉搶奪腐肉。
見到他的到來,溫瓊華眼裡並無驚喜,更沒想過向他求救。
反而是,警惕地拿起斷劍指向了他,拒絕著他的靠近。
「啊!!!」
小小的孩童,甚至因為無人教導,根本不會說話,只能發出最原始的聲音,對他進行恐嚇和驅逐。
在雨幕中,他對上了溫瓊華的眼睛。
那是一雙純粹的眼睛,純粹到只有竭力活下去的念頭。
他想要帶溫瓊華離開,可是她實在是太過警惕了,根本不會容許他靠近。
他知道,自己可以用強硬的辦法帶走小女孩,但是對上那雙只想活下去的眼睛,他做不到那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