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花源記（3）

兩人穿過一片溪林，龍莫道不免擔心她腿腳不便，但實在是他多慮了，這個高祖母的腿腳利索起來不比年輕人差。

「阿婆，我以前有來過這嗎？」龍莫道想了想實在想不到什麼好的稱呼，直接問又顯得突兀。

高祖母腳步一頓，側頭看著龍莫道，眼裡全儘是追憶，這一眼讓龍莫道莫名產生了跨世紀的錯覺，似乎自己真的在很久以前來過這裡，甚至生活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道長，你還是叫我阿傾吧。」高祖母看著龍莫道出了神，「時間過得真快，百年都過去了，如今的我已白髮蒼蒼，您卻一點不曾變化，似乎還年輕了些。」

「阿傾？」這像是一個姑娘的閨名，這樣叫一個年過百旬的老人家龍莫道只覺得有些奇怪，而她說的一番話聽起來甚至讓人覺得荒誕不已，但這其中的過往龍莫道下意識不願意沾染，便也不曾細問下去。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你第一次來的地方。」

第一次來的地方難道不是在桃林外嗎？這顯然並不是往來時的方向去。龍莫道心裡隱隱不安，這種不安並不是對環境的陌生，而是察覺到在自己身上似乎發生過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又進入一處狹長的隧洞，不見亮光，走著走著隱約間龍莫道好像聽到了海浪拍打礁壁的聲音。

絕對不會聽錯的，這便是浪花聲，只是這大山深處怎麼會有海水？

這處桃花源的神秘之處越來越多。

花傾道：「桃花源的這片海，小時的祖輩說是神海，是連接著神界的。很久以前桃花源並不像這樣，是一個神仙順著這海來到這兒，賦予了桃花源生機。」

片刻，便看到了一束光從洞口照進來，海水聲也清晰很多，跟著高祖母一同走出去，一座碩大的祠堂映入眼帘。

這座祠堂建於海邊的峭壁上。

堂門前兩條巨蛇盤旋，石雕栩栩如生。龍莫道覺得眼熟，不由得想到不久前遇到的小白和小紫，乍一看確實有幾分相似。但他並沒有多問，而是跟著花傾進入祠堂中。

入內規模極大，九廳六院三廊，每一處裝飾精巧，不論是繪畫還是雕刻都異常逼真，這壁畫磚雕似乎都在敘述被供奉在這裡的人的故事，那場景絕非一個富麗堂皇能形容恰當的。

龍莫道一路跟著花傾，她的每一腳步都讓人覺得十分虔誠。儘管龍莫道已經刻意放緩腳步，但壁畫內容信息龐大，依舊來不及細看。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阿……阿傾，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人能被供奉在這種地方？

花傾身形微微停下，慢慢回頭看了一眼龍莫道，后把視線移開停留在了壁畫上。她輕輕撫摸壁上刻畫的一個白衣人物，回道：「道長，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龍莫道一頭霧水，但還是搖了搖頭：「我以前來過這嗎？」

花傾苦笑：「那您跟我來便知道了。」

龍莫道意識到花傾似乎並不想提及太多有關於源中，尤其是這祠堂之事，便也不再多問，一路跟隨花傾走在這極長的走廊中。

他隱隱覺察到胸前一直貼身著的玉石似乎有些發燙，但此刻他思緒更多被這桃花源種種異象攪得心神不寧，便也並沒有細想。

「這個祠堂早在千年前就建成了。」花傾繼續道，這話讓龍莫道心底一驚，他猜出這個祠堂存在歷史悠久，但沒想到竟存在有千年，還保存如此完好。多少王朝更迭不過數百年光陰便變為歷史匆匆翻頁，竟遠遠不比一個佇立在桃花源中的祠堂。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木門。花傾推開木門，映入眼帘的陳設明顯比外面簡素許多，正中央只立著兩個人，龍莫道不自覺抬腳走了進去，視線便再也移不開——

一尊反手靠背持著長劍，紫發披肩，紫衣飄飄，只是面無表情顯得不近人情。

而另一尊卻讓龍莫道傻了眼。

他一身素衣，笑眼盈盈，手持骨筆，脖間半塊的玉石格外醒目。

龍莫道不自覺隔著衣物摩擦了一下掛在脖間的半塊玉石，這個雕像模樣竟與他長得別無二致，幾乎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唯有這玉石不同，他身上的一半是龍頭，而雕塑上的半塊是龍尾，乍一看，兩半玉石彷彿是渾然天成的一塊。

龍莫道在一瞬間明白從入偕同山之後一切不合理其中的合理性。

是因為自己長得很像這個雕像上的人嗎？

龍莫道轉頭本想細問這個雕像原身，可原本應該在他身後的高祖母不知去向，木門緊閉，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身著白袍的人，離得很近，體型和他相仿，戴著白帽低垂著頭。

龍莫道警惕的把手摸到腰間的銅幣上——這個人什麼時候出現的，竟然一點聲息也沒有。

但對方似乎並沒有惡意，他抬頭時那兩隻眼睛空空洞洞——竟還是個瞎子。

可不知為何，他的臉模糊得很，任憑龍莫道如何都看不清楚其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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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頭，好久不見。」對方聲音溫柔寧靜，帶著些磁性的少年音，好似還有些說不出的悲傷。與龍莫道說話時的溫柔不同，龍莫道行醫時溫柔的聲線能讓病患放鬆神經，多數情況下是需要控制的，但這個少年的聲音彷彿直擊靈魂深處，是他的與生俱來。

龍莫道也不知為何，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隱隱作痛——

眼前這個人，他應該認識才對。

「你是誰？」龍莫道警惕的模樣並沒有讓對面的人表情產生什麼變化，他不語，只是隔著虛空用他那沒有眼眸的眼眶看著龍莫道微笑著，似乎在告訴龍莫道，自己並沒有因為他的遺忘而感到惱怒。

明明對方沒有眼睛，但龍莫道卻感覺有道目光，透過他的身體直視著他的靈魂。

對方伸出手往前一步，龍莫道下意識想往後退去，但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只能任憑對方伸手觸碰，但想象中的觸感並沒有出現，對方的指尖輕輕穿過了龍莫道的額頭。

龍莫道愣住了，對方也愣了一下，繼而默默收回手看著自己的指尖出神。

「這次輪到我無法觸摸了嗎？」他囈語著，又看向了龍莫道，「真的好想能親手抱抱你啊，我生前的摯友。」他微笑，卻帶著無限眷戀和哀傷再度往前走了一步，毫無顧忌伸手，將龍莫道擁入他虛無的懷中。

龍莫道無法動彈，愕然瞪大雙眼——眼前這個人，不，不是人，他更像是亡靈，只是在這裡一直等著一個人。

他等得太久了。

他的靈體穿過了龍莫道，也似穿過了他的靈魂，靈體冰冷。

而這一次龍莫道看清了他的臉。

是同他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臉。

在這份冰冷的虛無中無數重疊、交織，龍莫道感覺到有一滴淚水從他臉上緩緩濺在了玉石上。帶著他的身體，彷彿穿梭了千百年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