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舊旗袍
當天中午趕到鎮上的派出所時,我見到了沙秀。
她對突如其來的抓捕完全不明就裡,一個勁讓我帶她回去。
我有些無奈,如果不是以衛生工作組為由,此時我連見她一面都難。我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跟李站長扯上了聯繫?不是那天見面,你們倆還根本不認識,誰也沒見過誰嗎?怎麼忽然之間他就遇害了,而你就成了嫌疑對象?這到底怎麼回事?」
對於我的一連串疑問,沙秀只是神情恍惚的搖頭,「我不知道,你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你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我到那個時候,依然沒法理解,李站長和沙秀,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麼會扯上了聯繫,可是對於沙秀所謂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是無法相信。
經不住我的一再逼問,沙秀最終講出了一些事情,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李站長和沙秀之間,也並非我想象的「八竿子打不著」。
原來,那天夜晚在我們所住的賓館外面見面之後,第二天一早,沙秀出門吃早餐時,就在門口再次碰上了李站長。
當時沙秀只當是個巧合,也沒放在心裡。不過從對方後來的表現來看,那天他顯然是故意一早守在門口等沙秀的。
兩人在門口見面時,沙秀幾乎都不記得李站長這人了。不過李站長先跟她打了招呼。兩人寒暄幾句之後,李站長就跟沙秀要了電話號碼。
不想就是這錯誤的舉動,造成了後來一系列的麻煩。李站長自從拿到她的電話號碼之後,就不停的給她發簡訊。
起先簡訊內容都是些普通的問候之語,可是發著發著就放肆起來,到處充滿著挑逗的意味,甚至還邀約沙秀夜半同去山裡小聚。
沙秀自覺受辱,起先怕事情鬧到了,只是不理不睬,想著他自覺無趣,自然會自動退出。
可是對方厚顏無恥,見到沙秀沉默,只當是動了心,說話越加肆無忌憚,更加露骨起來。
沙秀最終發了火,直接把電話撥打過去,對著手機一通怒罵,並揚言對方再不收手,就讓對方好看。
結果老李嬉皮笑臉,說只要夜半往山裡走走,不止他好看,沙秀自己會更好看。
那天沙秀被氣得一塌糊塗。只是,天生好面子的她,根本就沒敢想過把這事情往領導處反映,只想忍氣吞聲,實在不行,至多裝病,離開工作組,回單位去算了。
可沒想到,後來就聽到了李站長在山裡遇害的消息。
當然,對於李站長的遇害,她也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畢竟,那也是一條生命,雖然猥瑣了點,但畢竟罪不至此。
但她確實為此感到輕鬆了一下。那為老不尊的傢伙如果放肆下去,根本不敢想象,他會折騰出什麼事來,到時即使自己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面子是肯定留不住了。
不過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作為受害者的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被扯進這起初步定性為「謀殺」的案子里來。
沙秀在講這些的時候,嘴唇蒼白,身子有些顫抖。
我心裡也有氣,難怪那天夜晚初次見到沙秀時,那老傢伙故意繞來繞去的確認,沙秀到底是不是我女友。原來,那時他就已經動了壞心思,專挑這樣的單身女孩來欺負。
不過,我還是認真的盯住沙秀的眼睛,已確定她到底有沒有在說謊。畢竟李站長已經走了,她說的也不過一面之詞。
可是盯了半天,我卻依然不敢肯定,她講的是否就是事實,以及她講的,是否就是事實的全部。
我故作冷靜的問她:「這些,你都跟警察講清楚了嗎?」
她無力的點點頭,「講了。」
「他們怎麼說?」
「他們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個勁的問我認不認罪。」說著,她抬起頭來看我,「劉醫生,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他們想讓我認什麼?」
我想了想,「他們也沒講,他們是怎麼懷疑上你的嗎?比如,證據是什麼?」
沙秀還是搖頭,「他們不說。我問了,他們就是不說,等著我說。」
我嘆了口氣,警察辦案的方式,我無權過問,可是對於沙秀的現狀,我也非常擔心。
她一個剛畢業,參加工作還不到一年的女大學生,如何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作別沙秀之後,我找到了派出所的汪副所長,講先前李站長跟我講過的話,以及當時沙秀和李站長見面的情形都一字不漏的講了一下。
汪副所長找人給我做了筆錄,然後讓我先回去工作,有事會給我電話。
我迷迷瞪瞪的回了村子,將情況大致向工作組領導彙報了一下。
顯然,這件事情讓大家都著了慌,尤其是工作組的領導,他何曾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沒辦法,工作組只好繼續留在村裡,等待沙秀的結果。
那天夜裡,我去沙秀房間,給她找兩套換洗的衣服。派出所不能留人太久,估計很快就要將人移交出去了。
在沙秀的房間里,我無力的在她床上坐了很久。她房間里依然是一股沁人的幽香,使得房間充滿了溫馨的氣息。
可是人去屋空,這香氣與溫馨,卻反而更加深了我內心的壓抑之感。
我不知道,在沙秀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到底還能不能回得來?想到這些,我心裡很怕。
但我更怕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感覺像是一種冥冥中的力量,它彷彿一隻巨大的魔手,從不可知的角落裡伸出,然後緊緊攥住被它鎖定的對象,然後任由這對象在它手裡無聲枯萎,最後乾涸為一條沒有生命的枯枝,灰飛煙滅。
想到這點的時候,我情不自禁的抬頭看向了窗戶,並越過沙秀擺滿野花的窗檯,一眼看到了黑暗中只露出一角的「瘋人坡」。
此時坡上一片漆黑,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之下,完全看不出坡上的一點風吹草動。
收回目光,我走到沙秀的衣櫥去取她換洗的衣服。
可是就在拉開她衣櫥靠床部分那扇木門時,我渾身一顫,觸電般將手縮了回來。
因為就在她衣櫥里最顯眼的位置上,我再次見到了那條旗袍。
那條老式,素色,看上去已經洗得近乎發白的旗袍。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夜裡,當我和沙秀跟隨蔣紅紅上了「瘋人坡」,並走進殷家大宅的時候,我出現了一點意外。
那次意外,我始終沒弄清楚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僅僅只是一個夢。我唯一清晰記得的,就是當沙秀在我面前解開身上的紅風衣時,露出了貼身穿在裡面的一件舊式旗袍。
此時,這件旗袍就在沙秀的衣櫥里。粗略看上去,它依然像是一件睡衣,但它又確實不是一件睡衣,那就是一件旗袍,真真實實的旗袍。
那麼,那晚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冷靜了片刻,我感覺自己有點神經過敏了。
或許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已經在不覺之間,又把問題複雜化了。
這樣想著,我伸手取下了那件衣服,湊在燈光下面仔細看了半天,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終,我還是把這件衣服帶上,準備親自送到沙秀手裡,看她有何反應。
次日到了派出所,我卻被告知,不能再見沙秀的面,但他們會把我帶來的衣服轉交於沙秀。
沒辦法,我找到了派出所副所長老汪,向他打聽沙秀的具體情況。老汪考慮之後,基於我反正不能再見沙秀的面,於是向我透露了一些細節。
原來,他們逮捕沙秀,手裡確實是有證據的。
因為就在他們發生李站長遺體的當天下午,有人又在山坡的另一面,撿到了一部手機,這部手機最終被證實確屬李站長本人所有。
在這部手機里,派出所的同志發現了一組李站長和沙秀在一起的照片。
從照片顯示來看,拍攝地點就在距離李站長被發現之處不到十五米的草叢,而拍攝時間則是李站長遇害當天的凌晨一點半。
汪副所講到這裡,我有些不解,我完全想象不出沙秀究竟出於什麼目的,去赴李站長的約,並且還同意他拍下照片。
汪副所沒給我看那組照片,但他說照片上的沙秀,其實表現並不正常。她看上去,似乎處於半睡眠的狀態,整個人完全是被動的。
「半睡眠的狀態?」汪副所的這句話,讓我心裡一動。
汪副所接著說道:「從他們互發的簡訊來看,李站長之所以會拍下這組照片,很有可能是基於他最後說的那句『你會更好看』。」
我皺了皺眉頭,「或許,他想以此要挾清醒后的沙秀也不一定。」
汪副所點點頭,並嘆了口氣,「目前我們就不知道,沙秀當時到底處於什麼狀況,比如,她究竟是被李站長下了迷藥,還是……」
「夢遊?」我脫口而出,但隨即後悔。因為那個夜晚,我已沙秀會夢遊的情況排除掉了。
汪副所卻認真的看著我,「憑你對沙秀的了解,她原來有夢遊的癥狀么?」
我也嘆了口氣,「其實,我跟她認識時間並不長,她會不會夢遊,我並不清楚。」
汪副所苦笑一下,「不管怎樣,你這同事的嫌疑,始終是最大的。畢竟一個人,不可能以那樣的姿勢,將自己活埋在土裡……」
「那會不會……」我一面努力思考著,希望令沙秀擺脫殺人的嫌疑,「會不會是李站長自己大半夜的在山裡遇害,然後被水流夾帶著泥沙給埋了起來?」
汪副所說:「如果遇上泥石流,這種情況是很可能的。但案發當天,你自己也看到了,別說泥石流,連雨都沒下過一場,無端被埋,而且還埋得那麼深,怎麼可能呢?!」
我想了想,欲言又止。我知道,無論沙秀當時是處於夢遊,還是被李站長用藥迷昏了才赴的約,並拍下了那樣的照片,但只要她對李站長下了手,那就怎麼都難脫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