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回京

四十 回京

青色如蝶的袍袖翻飛,裙角溫柔地掃過帶著露珠的嫩草,緋絕顏嘴裡銜著一支蘭花,給屋前新種下的秧苗澆水。清晨柔和的光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青色的絲帕把她柔軟的長發輕輕束起,幾縷髮絲留戀地在顏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地飄動,一不留神被她長長的睫毛留住,她忍不住纖指輕撩。

雖然神鳳族中她的大祭司身份自有神宮居住,不過事務繁雜來往眾多,她便在凡間置辦了這麼個草屋,屋前竹籬笆圍著一方小院,屋內簡單卻乾淨,一應俱全。她是第一次帶其他人到這來,還是一個凡人。自打到這兒來,他一言不發,臉上也看不出喜怒。不過她心裡清楚,他是放不下的,放不下親人、尊位、前途、仇恨。神鳳族的命數多到讓人無聊,她有的是時間打發。不過她在等,等他開口。

「你究竟要拿我如何,是當做寵物圈養,還是養肥了當做食物?」戚源崇不卑不亢地說。

緋絕顏驚詫之餘笑得花枝亂顫,還從未有人這麼說過。

「當寵物,你會諂媚嗎?當食物,我的真身你已經看過,你覺得你能上我的食譜嗎?」緋絕顏笑著說。

「你為什麼救我?」宗政禮司放下挑來的水,忍不住問。

緋絕顏起身,翹指拈花,莞爾一笑:「憋了三天,悶葫蘆終於開口了。至於為什麼救你,嗯……」緋絕顏拿花的手叉腰,另一手按著額頭故作思考一會兒說:「因為叫戚源崇的這個人很有趣啊。」之後笑得花枝亂顫。

「有……有趣?」戚源崇這時被逼至絕境,身負國恨家仇她居然覺得有趣。

「你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可好?」緋絕顏嗅著花香問。

戚源崇看著簡陋的草屋雖然不大,卻可遮風擋雨,屋前的秧苗長成,大概也不會餓肚子,周圍山林里有野果乾柴走獸可換些日用,日子不豐倒也能活。

但緋絕顏相信他不會安於現狀,人活著就會有慾望,慾望得不到滿足就會有不甘。「我要回尚京,奪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讓那些人付出代價。」戚源崇說出心中所願。

「你兩手空空如何奪位?」緋絕顏把蘭花插進一個空陶罐里,輕輕地撩水再花瓣上。

「你不是覺得救我這件事有趣,而是我所背負的人生讓你覺得有趣吧。」戚源崇看著自己的一身布衣,反問她。

她無聲地笑,果然沒看錯,他的智慧和野心是無聊的調料。

「那麼就請你跟我回尚京,幫我複位,我定竭盡所能,傾我所有讓你看盡凡世煙華!」戚源崇說罷俯首行大禮。

緋絕顏忽然想逗逗他,「如果我說不想呢?」

他神色微動,依舊行禮:「女神仙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若日後有用吾之時,必定肝腦塗地。」停了一下說:「只是在下身負國恨家仇,大恩容后再報,就此別過。」轉身就走。

她看著他走卻沒阻攔,依舊自顧自地給花兒澆水,其實她心中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繼續跟他糾纏。族長曾說過,人這東西,對他們好他們未必記得,有一日你想抽身了,他們非但不感恩反而恩將仇報,不似神鳳族忠貞。太靠近人,不是失望就是受傷。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人有瓜葛,本來就是遊戲人間的,何必當真。

可是她終還是沒忍住,跟上他。

戚源崇在路上短暫休息喝水,撿了些果子衝擊,用衣衫擦乾淨幾個野果放在身邊的石頭上,大聲說:「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緋絕顏也沒想藏著,大大方方現身,「專挑小路走,豈不耽誤回程的時間。」

他警惕地望著四周說:「以防萬一,估計那伙人已經回京復命說我死了,但羅相是個多疑的人,找不到我的屍體,他大概不會相信,沿途官道必定嚴查。」他看了看她說:「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但我也能藉此有恃無恐,畢竟你也沒答應幫我。」

緋絕顏無聲地笑笑,拿起野果在手裡盤著,「不錯,腦筋還算清楚。那麼你回去有什麼打算?」

他用袖子擦擦頭上的汗珠,理好衣擺不慌不忙地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我若一無是處,他變不會來殺我。就算我身無長物,終究有個正統皇室的身份在。羅相跋扈多年,必然有人不滿。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緋絕顏輕輕點頭,「有點意思,那便不要耽擱,儘快回京。我有點期待這出好戲了。」

他複雜地看著她,半晌說:「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

「什麼?」緋絕顏挑眉問。

他忽然打住,「沒什麼。那就走吧。」

「我一直好奇,就算你順利還朝,就算你想利用皇室身份,可你無人證也無信物,如何自證身份?」緋絕顏說出一直的疑惑。

他看看天上變幻莫測的雲,揣好水囊說:「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證明皇室血脈。」

一路上她沒慣著他,風餐露宿他自己扛,她沒事就去喝酒看戲,然後再趕上他。畢竟她是眨眼就到,他要用腳程一點點趕的。他也不含糊,輾轉辛苦都能忍,沒事還收拾兩個攔路劫財的拿點盤纏食物。偶爾,也碰到搜查的官兵,幾次也曾命懸一線。兜兜轉轉,還是到了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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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帶她進宮,倒去了一個糟老頭子的府上。他說,這老頭是已經不問朝政的老國公,早年戰功赫赫,追隨先帝多年。先帝走後,羅相因為忌憚把老國公的獨子派去鎮守邊疆了。害的老頭兒數年不得見親子,積思成疾卧病在床。

她莫名其妙,「他與你的仇敵不睦不假,可找這麼個起不來床的老頭子何用?讓他去哭墳?」

他笑笑,「你還真說的八九不離十。不過就算不能,至少我們有地方落腳,不用露宿街頭。」

他從後門遞了一封信給小廝,不多時他們倆就進了府。

緋絕顏心裡暗笑,不錯,差點丟命還知道揣著信逃跑。更有意思的是只憑著信國公府就能認他。想必並非老國公善良,而是他一直和國公有書信往來,對方才能信任。

老國公在人攙扶下坐起來靠著床,遣散閑人就拉著戚源崇德袖子開始痛哭流涕。「老夫對不起先帝啊……竟然讓那羅賊殘害皇族血脈,如今只剩殿下了,本想著殿下去行宮,能保住性命。哪知道他狼子野心,就您這一脈他也不肯放過。老夫有罪啊,不能護住皇室血脈。」

他微笑著拍拍老國公的手說;「別這麼說,還好有國公庇佑,不然本王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他眼裡看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冷靜地不甘。

老國公哭夠了才注意到緋絕顏,「這位是?」

「護衛,見過國公。」緋絕顏自報家門頭,點了個。

戚源崇盯著她青絲紫金繡的衣裙和銀紗披帛,欲言又止。

緋絕顏白了他一眼,怎麼了,護衛不能穿的漂亮嗎?

老國公倒不關心這些,吩咐下人備了食宿。

她靠在美人靠上喝茶,吐槽道:「看來你早有回京準備,早和這老頭暗通款曲了吧。」

他沐浴更衣后,整個人都精神多了,輕挽寬袖,端了一杯茶道嘴邊說:「我若是毫無算計,斷不能活到今日。至於以後能不能活下去還不好說。」

他烏黑的發高高束起,本就頎長的身形顯得更加挺拔,夜晚的光在他臉上明暗分明。

神鳳族多生的美貌,凡間像他這樣的卻不多。

「我給你備了份禮,打開看看。」緋絕顏慵懶地放下茶杯。

角落裡一個麻袋掙扎亂動。

「是國公府派出去報信的人吧。」他不為所動地繼續喝茶。

緋絕顏眼睛微微地眯起來,「你早就知道老頭靠不住?」

「我摸爬滾打地長大,什麼人都不信。」他嘆口氣,「老國公的兒子在羅賊手裡,自然容易倒戈。羅賊只要許諾可以讓其子回京,老國公豈能不動心。群臣之情哪有父子之情來的重要。」

「那麼你其實也不信我嘍?」緋絕顏玩著衣服上的流蘇假裝不在意地說。

半晌,「至少你不會害我,以你的能力,我對於你來說微不足道。」他毫不掩飾地說。

緋絕顏讚許地點頭,「那麼,這條路不能走了?」

「不,恰恰相反,同樣都是許諾,反正沒實現的時候都一樣。怎見得他就不會對我的條件動心?」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出了房間。

緋絕顏猜他是去和老國公談判了,乾脆就收拾就寢,一夜無恙,看來是談攏了。

翌日,他換了一身月白的長袍坐在她窗前。緋絕顏睡惺忪地做起來,說:「怎麼,需要我出馬了?」

他微微地笑笑,說:「我許諾事成后,老國公之子回京賜他為異姓王。老國公並無實權,但元老的身份舉足輕重,聯繫朝中忠臣造勢。另外,朝野之外也要有些氛圍才好。」

緋絕顏熟練地挽好頭髮,拿起嘴上銜的玉簪插好,「有趣,這種事情確實適合我。」

接連幾日,緋絕顏用喚百羽召喚烏鴉黑壓壓地落在宮裡,聒噪不停,另外還包圍羅相的府邸,一時間城中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戚源崇又銀子指使乞丐們在城中唱:「名不正,言不順,鑼(羅)不響,禍必至。」映射羅相把持朝政,跋扈不仁惹得天怒人怨。營造天將降禍患的氛圍。

緋絕顏抱著院子里的貓給它梳毛,漫不經心地說:「謠言也就是嚇唬人的,沒有手段你一樣被動。」

戚源崇背著手看著毫無波瀾地湖水說:「誰說沒有后招,很快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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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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