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間章——所得非愛
對我來說，活著，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就連維持呼吸都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血液流經的地方宛若針刺一般又癢又痛，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感時刻籠罩著我。
活著，還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坐在懶人沙發上等待著阿七放學，手裡捧著一本關於醫科類的書，獃獃地望著窗外如血般嫣紅的落日。
「夕陽...真漂亮啊...」
我輕聲自語。
——
...
——
我和阿七順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醫院那邊也只需要定期去檢查一下身體即可。
可惜這不代表我身體的情況有了好轉，倒不如說恰恰相反。
我知道的，父親和母親已經放棄了我。
換言之，我就快死了。
但我並不懼怕死亡，畢竟這具身體究竟破敗成了何等慘狀，我自己再清楚不過，衣服下的骨節嶙峋，瘦小到我甚至不敢讓阿七去看。
那實在是太丑了。
我希望能在他的心目中，保持最漂亮的模樣。
好在，我的頭髮還在，我拒絕了醫院的治療，我不想只為了延續幾個月的生命，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我放下書，撐著身體坐起身來，僅僅只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便讓我感到一陣疲憊湧來，我輕輕喘息著。
忍著疼痛，我站起身來，似乎是太久沒走路了，大腿和小腿止不住地發顫，一股股疼痛的海浪衝擊著我的大腦，身體在向我抗議著。
到了現在，就連走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即便如此，我依舊抿著唇，扶著牆，慢慢挪蹭到了浴室。
「阿七快回來了，要香香的才行...他喜歡抱著我...」
我看著浴室鏡子里的自己，輕笑了下。
「還不錯，哪怕快死了也很漂亮嘛，葉媓。」
我褪下衣服。
——
...
——
熱水淋在我的頭上，順著我的髮絲流到我乾涸的身體上。
我閉上眼。
阿七是個普通的男孩。
在我眼裡，他真的十分普通，普通到有些特殊的程度。
他調皮，善良，可愛，任性，但也善解人意，看到喜歡的女孩子眼睛會亮亮的，撲閃撲閃，偶爾在夜裡時，也會想起曾經的苦痛，自卑和難過也會淹沒他，每每這時，阿七就會蜷縮起來，小小一隻。
可只要我抱住他，阿七就會安靜地埋在我的懷裡，輕輕啜泣。
偶爾我也會想，若是我沒病的話該有多好，這樣我就能照顧阿七一輩子，因為阿七實在是太普通了，沒了我，他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呢？
我很難想象，若是我死了，阿七該有多麼悲傷啊。
阿七似乎很喜歡我，他叫我阿葉的時候，尾聲會微微上揚，眼角也會不自覺流露出開心的笑意，聲音清脆可愛，聽著就令人心情愉悅。
阿七不能沒有我。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與阿七已經同居了一年左右，我們沒有越界，只是作為一對普通的姐弟，一同生活著。
可我卻突然開始害怕自己的死亡。
時至今日，那個葉媓竟然開始怕死了。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一件荒謬到有些好笑的事情。
但請原諒我，畢竟葉媓並非是懼怕自己的死亡。
她只是怕自己死後，會將那個普通的男孩最後活下去的希望也一同帶走。
我知道的，我比誰都明白。
阿七，已經承受不住離別了。
他就像一個即將破碎的瓷器，內里盛滿了水時，阿七會為了不讓水撒出去而拚命維持自己的完整。
但水消失后呢？
阿七還會活下去嗎？
我希望阿七能一直記住我。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阿七能夠一直活下去，活到成為老爺爺為止。
我希望我的身影可以成為阿七記憶中最鮮明的那一道顏料，而不是成為壓垮阿七生的慾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我愛他。
...
興許是泡澡的時間有些太長了，又或者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又變差了，總之，在頭腦開始發脹后，我便關上了水龍頭。
隨意套了件白裙子，我赤著腳丫，伴著夕陽的餘暉走到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上。
拿起書，我坐了上去。
身上的劇痛稍稍減弱了些。
我喘息著，閉上眼睛，把書扣在胸前，躺在沙發上休息。
可片刻后，入戶的大門處傳來一陣異響。
我睜開眼看了下掛在牆上的鐘錶：下午四點半。
距離阿七放學還有半小時，父親也只會在周六過來。
那會是誰？
可我並沒有升起多少警惕之心，還是那句話，若是歹人的話，那死也就死了，我已經拼盡全力在活著了，至於抵抗劫匪？
我做不到，也沒力氣去做。
所以我只是躺在沙發上，一邊調整著自己痛苦的呼吸，一邊靜靜等待著來客。
咔噠一聲，大門被打開了。
似乎是穿堂風吧？
室內的氣壓因為門被打開而瞬間發生變化，一股微風自我身側的落地窗吹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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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碎花裙被微風吹起，宛若一隻縹緲而溫婉的小精靈。
她站在門口，笑盈盈地望著我，鵝蛋臉，桃花眼，白皙的皮膚，嫣紅的薄唇。
她笑盈盈地望著我。
——
...
——
當看到白筱的那一刻，我承認，我嫉妒了。
她是比我更完整的一條生命。
但緊接著，我便意識到，阿七似乎有救了。
白筱是個可以利用的人，不，她必須被我利用，她將成為讓阿七活下去的新的支點。
我會讓她成為我的替代品。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要說那句話？
我的思緒瞬間混亂了一下，連帶著一隻都控制的很好的呼吸頻率都亂了一瞬。
肺部傳來的劇痛讓我重新找回了理智。
難道說，阿七其實是個不普通的人？
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看走眼，阿七就是一個不可能成為主角的男孩子，有我一人愛著他就足夠了。
過去的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但白筱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將我拉回了現實。
穿著碎花裙的她笑盈盈地走進了我和阿七的家，像是自來熟一般，又像是...
她本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一般。
她輕輕邁步走向我，她在我的懶人沙發旁蹲下，眉眼彎彎，桃花眸子里儘是可愛的笑意。
她說：
「吶吶姐姐，沈七葉住在這裡嗎？我是來找他的。」
我和她對視著，她和我對視著。
我從她的眼底，看到了一個我不認識的葉媓。
白筱就像是一個純凈的靈魂，一扇無瑕的鏡子，輕易映照出了葉媓的醜陋。
那一刻，一股如野火般的憤怒燎燒了我。
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命運要這麼懲罰我？
上天何其不公？
憑什麼一定要是我？
為什麼我非死不可？
為什麼我的阿七要被人奪走？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是沈七葉的姐姐？
為什麼，葉媓是他的姐姐？
我垂眸，望著蹲在我身旁笑著的她，那個醜陋的葉媓突然明悟了。
葉媓做不到讓所有人都幸福。
但葉媓可以讓所有人都不幸福。
阿七，你不會怪我的。
因為你愛我，對嗎？
...
或許，就是從見到了白筱的那一刻，葉媓才徹底瘋掉了吧。
我突然累了，阿七就這麼跟著我一起死去，或許也還不錯。
若是愛而不得，那就全部毀掉好了。
誰都不可能從我手上搶走阿七。
於是，我放下書，伸出手，輕輕放在了白筱的頭頂揉了揉。
我對她輕輕笑了笑，很溫柔。
我柔聲道：「嗯，在這裡等一下吧，他很快就回家了。」
夕陽如血般刺眼，陰影灑在我的臉上勾畫出無數瘋狂的黑暗。
可白筱，她只是沖我傻笑。
她只是像一隻小狗一樣蹭了蹭我的掌心。
「好哦，姐姐~」
她笑眯眯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