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一苦百姓
「我兒說啥?」
張之極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自己這兒子是什麼貨色,沒有誰比他這個當爹的最清楚。
上啥他都不吃驚,哪怕是老母豬他都能接受,唯獨這個上進讓他差點綳不住。
「爹,兒想上進,咱祖上為先皇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兒怎可天天流連於風花雪月,做這等辱沒先人的事?」
張世康回答的字字鏗鏘,彷彿生怕自己這老爹不信似的。
張之極愣了一下,手裡的茶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見鬼了似的,瞪大了雙眼與孫氏對視一眼。
孫氏眼睛紅紅的點了點頭,張之極嗷的一嗓子就哭了。
「兒啊!」
那模樣如喪考妣,欣慰而又不太敢相信,哭著哭著卻又笑了。
張之極抹了一把眼淚,走到張世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兒只要有這份心,祖上先人在天有靈也當寬慰。
但是……」
「爹,兒是真的想上進啊,沒開玩笑。」
一聽這語氣,估摸著老爹又要埋汰人,張世康趕緊將他接下來的話打斷。
他知道這一家子人沒那麼容易相信他,畢竟他打小乾的事跟上進不能說息息相關,只能說毫無關係。
步子邁的太大容易扯著蛋,不過他沒工夫一一給家人解釋,就算解釋他們也不會相信。
「如今朝廷國庫空虛,內外皆是勁敵,四處都在打仗,兒作為勛貴子弟,難道不該披堅執銳,為朝廷為陛下分憂嗎?」
如今的大明可謂內憂外患,關外的建奴動不動就寇邊,時不時就能從長城的犄角旮旯摸進來,在關內一陣劫掠。
關外的局勢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薩爾滸之戰丟開原、鐵嶺,渾河之戰丟瀋陽、遼陽。
再之後大凌河之戰等一系列敗績,使得大明在關外只剩下關寧錦這一道防線。
而關內農民軍叛亂愈演愈烈,張獻忠和李自成一次次被打敗,又一次次變的生龍活虎。
正應了尼采那句老話,那些不能擊敗你的,將使你更強大,如今的農民軍可謂越挫越勇。
從剛開始的幾千官軍追著幾萬農民軍打,到現在兵力相當都經常吃敗仗。
除此以外,大明整個北方天災不斷,旱災、蝗災、鼠疫,將大明這艘四處漏風的破船折騰的搖搖欲墜。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見張世康真不是在開玩笑,張之極心中感動之餘,讓孫氏以及其他下人都退下,屋子內頓時只餘下他們父子三人。
「難得我兒關心國朝局勢,確如你所言,如今朝廷的確已經困窘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
不過朝廷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即便是為父上朝,也經常是如履薄冰,能不說話便不說話。
唉,這裡頭的水,深著呢,不是一腔熱血就能成事兒的。」
張之極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憂慮的表情來,正是因為在其位,才對目前的朝廷深感無力。
尤其是官員之間的互相攻訐,這與早些年的黨爭還不一樣。
如今雖然是東林黨一家獨大,但其內部也是誰都不服誰,為了把對手拉下馬,即便耽誤戰事也在所不惜。
作為勛貴領袖,不論是張之極還是成國公、定國公,對文官都是敬而遠之,官員之間的攻訐也是能避就避,實在避不開就裝糊塗。
大明自土木堡以後就一邊倒的重文輕武,到了如今,這種情況就更加嚴重了,明哲保身也是迫不得已。
對於兒子突然的轉變,張之極欣慰歸欣慰,但卻並不希望張世康莽撞的鑽進朝廷這個大醬缸。
一腔熱血值得勉勵,可曾經朝廷里一腔熱血的官員多了去了,如今又有幾個還在?
還披堅執銳,張之極很清楚,他這兒子連盔甲都沒穿過,只不過他不忍打擊的太過。
張世澤給張之極重新倒上一碗茶水道:
「爹還在為加征三餉的事煩心嗎?叫我說,既然陛下就信內閣那幫文臣,爹事不關己也就罷了。」
張之極沒接茶碗,右手在桌子上拍的邦邦響,似乎對此事很是憤慨。
「你懂什麼?飲鴆止渴,這是在飲鴆止渴呀!」
「陛下難道不知嗎?」張世澤皺眉。
「當然知道,陛下也在猶豫,只不過大概率也只能如此了,唉。」
張之極說完彷彿泄了氣的皮球,家事國事天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一件是容易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呢?軍隊拿不到軍餉,一切就都完了。
相比之下,苦一苦百姓,似乎……也只能這樣了。
張世康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所謂三餉,即朝廷為了應對關外建奴而設的遼餉,為了剿滅流寇而設的剿餉。
到了如今,內外大敵皆在,需要操練更多的士兵應對,於是只好再苦一苦百姓,加設了練餉。
「爹,這練餉絕不能再加。」
練餉的加征,幾乎成了壓倒底層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也是這個原因,李自成、張獻忠等多股流寇,不論遭遇多大的失敗,哪怕李自成數萬大軍被官軍打的只剩下十八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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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人還活著,旗幟一豎,振臂一呼,不出多久便又成擁兵數萬、乃至數十萬的大匪。
華夏的百姓實在是最好相與的,只要有飯吃,就幾乎沒人鬧事,更別提造反。
問題是兩千年血淋淋的歷史里,老百姓吃不飽飯才是常態,只要不至於餓死人,便可稱之為盛世。
而如今大明的百姓,已經不是吃不飽的問題了。
歲大飢,人相食。
史書中的詞藻精鍊到極致,六個字,寫不盡的百姓苦。
張之極苦笑道:
「為父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可國庫空虛,軍餉又拖不得。
不如此做,社稷將傾,這個責任誰來負?誰又擔得起?」
朝廷官員當然不傻,能考中進士又爬到中樞的位子上,又有哪個不是人精。
可問題就在這裡,他們都太聰明了,只把百姓當傻子。
「就算是加,也不能再加到百姓身上。」張世康堅持。
張世澤只覺得這兄弟今日確有不同,但想法仍舊幼稚,搖了搖頭笑道:
「可不加到百姓身上,那加到誰身上?難不成加到自己身上?」
他也不忍打擊弟弟的一腔熱血,但情況確實就是這麼個情況。
朝廷倘若真的一團和氣上令下行,何至於到了如今這副田地。
不過兄長的話,卻讓張世康眼睛一亮,讓他有了一個從未設想過的主意。
張世康坐到老爹旁邊,雙手端起茶碗笑嘻嘻的遞給張之極道:
「爹,咱府上現在有多少余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