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番外 凌夜莫華(一)
「師傅……師傅!這個是這樣做的嗎?我怎麼感覺好像有點不對?」
凌夜莫華回過神,看著眼前疑惑的女子。***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閃爍的光芒,在空中淡淡一劃,如露水瞬時無痕。長長的銀墜下,宛如一匹上好的精美綢緞,讓人想摸上一摸。
凌夜莫華無意識的伸出手,本想要落在她頭上,卻頓了一下,最終緊握成拳。
不可以。他在心中這般告誡自己。
「嗯?師傅?」她抬起頭,蒼藍色的鳳眸中氤氳著與她形象不符的單純和迷茫,雖然看起來有些矛盾,卻帶著別樣的、無法喻的美。
凌夜莫華淡淡的轉開臉,拳頭卻輕輕的落在了她白皙的額頭上。她驚異的捂著頭退後一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師傅你幹嘛啊?」
「這麼多天都沒有長進……所以為師方才要小小的懲罰你一下。」凌夜莫華不動聲色的將手又背回身後。
「哦……」她略委屈的支吾一聲,那表可以擰出水來。
凌夜莫華被她這副表給逗笑了,他清咳兩聲:「今日到此,你回去吧,記得多勤加練習。」
她變臉比翻書還快,剛剛還烏雲密布的小臉瞬間就開朗了起來。她說了聲「謝謝師傅」就歡快的離開了。凌夜莫華看著她的背影,雖然一直微笑著,只是黑色的眸子更加幽深了。
待她走遠之後,他才放開緊握成拳的手,舉到眼前,才現和往常一樣,又多添一條血痕。
那些溝壑縱橫的傷疤突然在他的眼前動了起來,讓他一驚,心頭不知為何一慟,竟徑直坐了起來。
原來是場夢。
佛曾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求不得……
凌夜莫華唇邊泛起一絲苦笑,真不知道為什麼一向仔細謹慎的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沒錯,作為天帝符淵的心腹,他當然知道符淵和夙芬之間所有的來龍去脈。同樣的,他也知道,符淵的計劃。
夙芬靈魂被封印了之後,符淵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頂替夙芬的位置,所以他決定動用上古秘術,為夙芬的身體引入一個新的靈魂,然後接著夙芬精奇的骨骼,由凌夜莫華授予法術,將她培養為第二個戰神!
所以,才有了拂影。
他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傀儡,他只需要教教法術再推她上戰場就完成了使命。但是在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他便覺得他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她從白玉台坐起來,盯著他,一雙眸子里寫滿了好奇。那張熟悉美艷的臉,一時間卻又讓他覺得陌生,因為戰神夙芬是不會有那樣活潑的表的。
她雖然慌張但不慌亂,很是淡定的看著他,伸出玉皙的手向他要鏡子。
那個時刻,他竟有些恍神。他突然明白,現在眼前之人不是傀儡。雖然身體是被封印了的戰神夙芬的,但是靈魂卻是……另外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也是會哭、會笑、會鬧脾氣的人啊!
後來的種種事更加證明了他的這個想法。
他還記得她剛剛踏入大殿內時顯得十分緊張害怕,明明腳都軟了,卻還咬著牙繼續往前走。他實在看不過去,於是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她感激的看過來,笑容像是開在盛夏的向日葵,那副溫婉的模樣,才正符合她這個年紀。
他一時心中湧起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感覺。
太亂了。真的,太亂了。
但他並沒有停止他與符淵的計劃,他還是順利的收了她當徒弟,為她起名拂影。承露之水,過影拂塵。這不僅是希望夙芬的事就此畫上一個終點,同時也是告訴眼前的她,忘記過過種種,從現在重新開始。
他本是很擔心她的,但沒有意料到,雖然她很膽小、會害怕,但是她的骨子裡有種莫名的韌性。何時何地都不放棄,會抱著一種希望適應生活,是她的優點。
她就像是開在清晨裡帶著露水的茉莉,嬌小、引人憐惜,卻又有著莫名的生長力。她跟戰神夙芬完全不一樣,夙芬就像是開在天山上的雪蓮,又像是開在頑強生在戈壁灘的紅棘花。雖然看起來很是頑強,但是一直都孤零零的,一旦被摘下就迅速凋謝,十分脆弱。
所以,他從不會和符淵一樣,將她看成是夙芬。即使她們長得一樣。
也不知道何時起,他開始漸漸的將她放在心上。也許是因為她太笨,簡單的一個法術怎麼教也學不會;也許是因為她太馬虎,走著走著也會絆倒;也許也是因為她的笑容太耀眼,不知不覺就會被她的笑顏所牽引。即使再苦悶,看見她,心也會變得好起來。
他想要去靠近她,從她的身上汲取更多他沒有感受到過的溫暖。
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一般的師徒分,但是後來看到梓柔的神,他便知道他又一次錯了。
這,是他從來不接觸過的感,叫做喜歡。
他雖然已經有了妻子梓柔,但是那完全是為了報恩。
曾經在一次雲遊中,路上碰見了三隻兇狠的怪物。以他的修為,本是可以戰勝的,但當時不知道為何身子一軟,所有法術都無法使出。後來是被路過的花神梓柔所救,但是她的眼睛被那三隻怪物所傷,染了毒素,再也無法恢復。
他心中愧疚,只好娶了梓柔。當時他的心氣清高傲然,覺得自己這一生看盡了紅顏枯骨,自認為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子,所以娶了梓柔,對他來說沒有多大區別。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是自掘墳墓。
曾經的自負,卻讓今天的自己求不得。
他不是不明白拂影日益對他增加的感,但是他沒有辦法伸出手,像以前一樣坦然自若的去抓住她。他只有不斷地將她推開,最好推得遠遠地。
可是……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將靠過來的陽光推開;他捨不得看不見她的笑顏;他也捨不得愛一個人的感覺。所以,他只好遠遠的看著她,再不進一步也不再退一步,就保持著這不尷不尬的狀態,平靜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生,就這樣活在黑暗的深淵裡煎熬。
可是……即便就算是這樣,他的妻子梓柔,不會放過拂影。
梓柔對他黑暗扭曲的愛,在日後慢慢相處之中,他不是不清楚明白。但是他有愧於她,只好讓著她、疼著她、儘力不傷害她。他遠離拂影的原因,也包含這個在內。
雖然梓柔眼瞎了,但她還是「看」的多清晰。
所以她開始動手找拂影的茬。
他不是看不出來梓柔使得手段有多麼的拙劣,也不是看不出來拂影對他有多麼失望和傷心。但是……他真的不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梓柔的心計遠遠不止於此,她怎麼做,不過是為了警告他。他只能在梓柔面前狠狠的傷害拂影,只為了讓她免於更激烈的傷害。
但他總是在午夜夢回之時,一個人捂著心痛醒。
他想要道歉。
於是那一天他早早的去找了拂影,從清晨站到下午黃昏,才見她遲遲歸來。他心中本為她著急擔心,所以對她說的話難免重了些,但沒想到她的反應更是過激——
「凌夜莫華。你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想做什麼,明著來好不好?我不聰明,所以沒有精力,沒有心思去猜,也沒有什麼時間陪你玩那麼多花樣。我這個人就是那麼單純,你想要做什麼,要是做的到,就給我個承諾,我信你。你要是不能做……」
「就手放開。」
他明明看見她眼中湧上來的霧氣,明明看見她咬著泛白的下唇,明明知道她很是害怕他的答案卻還是固執的等待著,明明這一切都那麼清晰可見,明明這就是兩廂願,明明他是想要保護她……
為什麼他會回答不了。
他只能夠默默的放開手,轉身離開。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只覺得眼前的路一片漆黑,像極了他那註定看不見盡頭的未來。
走著走著,他突然頓住腳步,雙手掩面。
前方是看不見盡頭的未來,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淵,他就站在這分岔的路口,突然不知道能去往哪裡。但是很矛盾的,他也覺得,去哪裡也無所謂。畢竟去往哪裡,都沒有他的歸屬。
沒有追求,沒有期望,也許真的對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知道梓柔狠,但是沒有想到梓柔真的會那麼狠。他不再去招惹拂影,她卻主動出擊去招惹拂影。
看到梓柔無助的站在大殿內的時候,他的心一驚,然後便瞥到了站在一旁、將手緊緊捂在身後的拂影。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抱起梓柔快速的往內間走。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挑起帘子的那一刻,他彷彿聽到了身後的拂影心底冷冷的嘲笑。
從那一刻起,他知道,他與拂影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果然他晚上去看她的時候,腦子一熱向她解釋,但是她卻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
「我不明白。是你欠她,而不是我欠她。你不應該托我下水。早點休息吧,師傅。」
他們之間終於立起一堵高高的牆,這是他們永遠也無法再跨越的——
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