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公主和親(七)
計劃確定實施,人們就開始準備了。囚室,孤燈殘影,黑夜漫長,所有人都徹夜難眠。囚室成了最重要的地方。門外站滿了監視的侍衛,和來商議計策的人們。凌亂的腳步聲如催人的戰鼓,很是緊張。
直到此時,明前才穩下一顆心,準備去敵營與陌生人成親了。
她回想起這一路上的遭遇,僅不住面露苦笑。這一路,她都盼望著能早些成親,誰知道老天戲人,越期盼的事越往往不能如願。在芙葉城她成過一次親,在虎敕關又要第二次披霞帔戴鳳冠地嫁人了。這時候的心情真是難以言喻,充滿了一種註定不能圓滿的悲劇感。她是遭了天譴嗎?兩次披紅妝上花轎,都註定是空歡喜虛誇一場。第一次被雨前打斷,第二次假冒公主嫁給韃靼人,註定是一場慘劇。兩次婚禮都是半途而廢。明前坐在室內望向了窗外邊關的寒月,忽然間有些悲從中來。
也許,也許,她真的遭到了天譴,註定會婚姻不順,遇人不淑,次次婚禮都被打斷,回回都遇到了陰險惡毒的假情郎。說不定這輩子她再也嫁不出去了吧?!
這次能大鬧敵營,崔憫也能順利地救出她,就算是最好的結局了。至於名譽受損,她早就不敢肖想了。進敵營,與野蠻人拜堂,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名聲被毀還是輕的。最差的結果就是被當場發現一刀殺死,小命斷送在北國敵營。
那樣,就再也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不用擔心名聲受損,真假相女了。她有些悲涼地想著。她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子,但她的人生太變幻莫測跌宕起伏了。在這個即將再嫁的夜晚,明前的心頭涌滿了陰雲黑霧,想著自己這短暫一生不順的經歷,也不禁為自己暗暗掬一把同情之淚了。
燭火跳動,石室朦朧,隔壁不遠的囚室的人是崔憫。他倒是被皇帝放了,卻未走。正與錦衣衛僉事劉春交接職事。他已經決定要親自進敵營。把掩護元熹帝等人突圍的事交給了僉事劉春。白衣美少年直接將錦衣衛指揮使的腰牌和金銅虎符交給了劉春:「你一路保護皇上直接回京城吧。如果中間有變,皇上不測……也不要回頭,直奔京城。把最新的消息送抵京城。我已經與皇上言明,還附了一封給董、王兩位太后的推薦書。如果我沒回來,皇上或二太後會提升你為錦衣衛指揮使的。你性格穩重,有點保守,但能守成,早就夠資格做指揮使了。繼續為國家儘力吧。」
劉春的聲音很沙啞:「大人,你該保護著皇上突圍回京。屬下留下來,以性命擔保會保護好范小姐。」
「不。」崔憫搖頭:「范小姐是自告奮勇代公主去敵營的,為國為民出了大力。她有這份為國家盡忠的勇氣,我也要與她同進同出,保她平安。」他望著劉春和柳奕石的表情,又靦腆地一笑,直言不誨地說了:「罷了,除去國家大事和職責,也算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很看重那個姑娘,希望能護她平安,讓她得到夢想中的東西。這事絕不更改。」人們只得同意。
被關禁閉的伍懷德沒有來看義子,命大太監送來了一壺酒,捎來了一句話:「孩子長大了,總要掙開父母的懷抱去闖蕩江湖。我不贊成你的主意,但讚賞少年人的勇氣豪氣。現在,唯有一壺薄酒贈英雄。明日奮發向上,不負祖業,鵬程萬里。」
這是最後的別離了。孤高的白衣少年靜默半晌,慢慢咀嚼著義父的離別之辭。他命人送給了明前一杯。之後為自己倒了一杯,舉杯飲盡,在靜靜的囚室彷彿對著自己說道:「這杯灑,先敬父母,再敬天地,最後敬義父。多謝義父多年的養育教導之恩。此生若無法還報,來生再報。我敬愛義父一生一世。」
隨後,少年坐在石桌上,一手持酒,一手敲擊著石桌,邊飲酒邊暢快地吟詩,聲音悠遠閑逸:「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玉宇。長風破浪有時盡,直掛雲帆出滄海。」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天下,我終將會施展報負,如願以償。戰勝韃靼人,救出皇上和義父,還有救出你!這世間,我要盡我所有努力奮進,願我所愛之人長命百歲,願我所愛之國長治久安。」
明前坐在隔壁石椅上,手持瓷杯,側耳傾聽。午夜,他清澈的聲音彷彿響在身旁耳畔。不知不覺地,她淚水沾睫。那一抹偶爾蒙住心神的陰雲微微消散了。
——願我所愛之人長命百歲,願我所愛之國長治久安。
***
與此同時,韃靼軍營幾十裡外的高坡處,小梁王朱原顯站在高坡茂盛的樹林里,遠遠眺望著虎敕關和韃靼軍營。韃靼軍營里星星點點的篝火如銀河海洋。他們來探查敵營。小梁王盯著敵營,聽著身後的各種戰報訊息。元熹帝已經同意了計策,正在為益陽公主選吉日,他們就要進敵營了。
他身後站著個清秀年青人和中年儒生。儒生低聲說:「殿下,梁親王傳下最新軍令,命令我們呆在原地,不準動兵。三萬人馬打不過七萬敵人,而且皇上不會信任我們。不救是錯,救也是錯,做多錯多,不如不做。我們不能冒險。」
朱原顯霍然轉身,五官凌厲,目光凶頑。
許規道:「親王不欲救皇上。這是北疆群臣和梁親王商議后的決策。」
小梁王又轉過身繼續看著前方,形態平靜,眼裡如火如荼:「我知道了。軍令來得晚,我已出了兵。我知道父親的主意正確,也知道朱元熹是個自私的混帳,我也猶豫過要不要趁亂殺了他,免得他將來跟我們搶江山。但是明前說得對,我救他不是為了他,是為了萬里江山與天下蒼生。他死不足惜,但他不能連累大明百姓跟他一起墮進地獄。我會在這關鍵時刻伸手拉他一把。況且我最想從虎敕關里救出的人是她!」
他仰著頭,注視著眼前的世界。目光搜尋著,想在那如海洋般的軍營包圍著的虎敕關里尋找到她的身影。但是看不到。
「一個弱女子尚且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這位藩王,想爭奪天下的霸主,怎麼可能還沒有一個姑娘有覺悟呢。如果連為了救百姓順便救他的胸襟情懷都沒有,我又與朱元熹有什麼區別呢!」
「就如同我想救百姓就只能先救他。有時候,一個人為了某種目地,他們不得不連仇人也一併救了。這是我們都不得不做的事。」他的雙眼溫情脈脈地注視著高坡叢林下面的荒漠夜色,和那個煙霧藹藹的城池關口。聲音飽含著真誠和溫暖:「我聽了她的話,很敬佩她。她是我們當中最慈悲為懷,仁心慧質的人。她知道這個道理,才故意地以身涉險進敵營。她在激我。她內心希望我與朱元熹有所不同,是個真正的能維護國土和百姓安危的好君主。我也確實與他不同!我要進兵解虎敕關之圍。之後,打敗了韃靼人,我才會揮兵進關,與朱元熹爭奪天下。現在不行。」
「不必再說了。等明前進敵營后就準備進攻。」他做下決定,拂袖而去。
許大先生搖頭頓足,氣得直想罵娘。放過了這種老天爺恩賜下來殺死皇上的好機會,何時才能再見到真龍天子呢。一向殺伐決絕的小梁王怎麼變得如此迂腐?都是跟那個滿嘴仁義道德的無知女人學的,真氣煞人也。來報訊的鳳景儀同情地看看他,許規大怒了:「我錯了嗎?為三萬北方軍著想,為以後逐鹿中原的大戰著想,現在殺死朱元熹才是上上策啊,才會減少將來的戰爭吧!他還去幫朱元熹的忙,真是自己找死啊。我們得順應天意……殿下堅決不能娶那女人,她的眼光格局都太小太軟弱了,不能當皇后。這次還進了韃靼軍營……」
鳳景儀滿身風塵,疲倦地一笑:「你沒錯,他也沒錯。現時現景為了大局著想他只能這樣做。想想有益的一面,起碼我們在天下人面前是正義無私的。如果換是我是他,也會這樣做的。最重要的一點,那裡面有一個人,他必須要救出來。比起這個混帳皇帝,她善良正氣,心性高潔,更能感動天下人。她比他要重要千倍萬倍。我們救的不是他是她。」
許規感受著他的口氣,眼光森嚴:「你呢?光替別人牽線做嫁衣了,你打算怎麼辦?我覺得這個出身有問題的鄉下女孩跟你蠻投緣的。一個劫匪女兒不能做皇后,做個臣子夫人還行的。」
鳳景儀撲哧一聲笑了:「許二叔你可真奸詐!」他懶洋洋地笑了:「別替我擔心,我有辦法。事情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局。我們都等著結局呢!」
「我好像已經抓到了結局的影子了。我會連本帶利地收回她欠我的所有錢。你去準備吧,過兩天是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