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乞丐老頭兒
他說完,轉過身子,一隻腳踩在桌面上,拿起桌上的酒壺,無比順溜地轉動著,把玩著,冷森森地笑道:
「塗懷遠,你不是要喝酒嗎?先賞你一壺。」
地上之人如草原上飢餓數月的獅子,忽然見到一隻落單的小牛犢,瀕臨絕望死灰般的眼中陡地射出一抹嗜血的亮光。
他抬起頭,舔了舔乾涸的唇。
陳子期提起酒壺,往地上緩緩地傾倒,清冽醇香的玉液灑向地面,孟懷遠已經迫不及待,趴在地上狠命舔食四處橫溢的酒釀。
陳子期看著孟懷遠像狗一樣趴在地上乞食,哈哈大笑,目中發出凶戾之光。
此時,那張俊俏的臉看起來無比的猙獰。小疊緊咬著唇,陳子期一定是瘋了。
「這裡還有半隻燒雞,想不想吃啊?」
孟懷遠看著在眼前不停晃動著的燒雞,像老光棍看到赤身裸體的大美女,哈喇子成串地從嘴角滾出,干啞的嗓子嗚咽:「吃,吃,吃……」
陳子期拿起那半隻燒雞,在眼皮下轉動,用嘴吹了吹,一副忍痛割愛的表情。
「如此噴香美味的燒雞,給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吃掉委實可惜,還不如將老鼠喂肥,下次餓了正好逮老鼠充饑。」
說完將燒雞放回桌上,要孟懷遠看得見,聞得著,卻吃不到。
陳子期端起酒壺,用壺嘴隔空往嘴裡傾酒,像是發泄后的一段輕鬆。
然後把酒壺往桌上重重一放,眼中綻射出駭人的寒芒。
「嘭」一腳踢翻身前的凳子,只聽角落裡驚起「突」的聲響,連老鼠都唬得跳起來。
折磨得差不多,陳子期才帶著心滿意足的快意,提著食盒大踏步而去。
小疊心頭一慌,看見旁邊有個黑洞洞的小門,急忙閃了進去。
直到那腳步聲遠去,小疊才慢慢地邁出,腳下沉重得似綁了鉛塊,心情壓抑得如萬朵烏黑的墨雲直抵腦門。
四面靜得詭異,仿如進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墳墓,偶有老鼠「吱吱哇哇」的追逐聲。
小疊順著亮光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面上尚有初乾的淚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的孟懷遠。
見其骨廋如柴,皮膚像粘上去的破皮袋皺巴巴的,鬍子卷得像獅子的毛,頭髮結成爛麵餅。
衣服破成柳條,糊滿了油鹽醬醋,和著發霉的黑斑,像是從垃圾堆里扒拉出來的,活脫脫一個臭不可聞的乞丐老頭兒。
曾經的不可一世,由了不起的人物變成了廢物,由風流儒雅變成髦髦白髮,由南域首戶變成食不裹腹。
現在面目全非,與鬼僅差一步之遙,只不過還留著一口氣兒,真真是可憐可悲可嘆。
小疊在桌前站定,抬起一雙悲傷的眼。他睡在地上,一動不動,宛若死人一般。
好半天,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抬起頭,隔著那盞明亮的燈火。
隱隱約約看到燈盞背後站著一個少女,襯著那團火光,好似從夢中走來,模模糊糊,若隱若現。
「疊兒,」他張嘴,以為產生了幻覺,發出的聲音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爹爹,」小疊強忍住內心的悲痛,喃喃出聲。
「疊兒,真的……是你嗎?」那絕望的雙眼陡地爆出希望的火花,他努力向前爬動,鐵鏈子發出哐啷的聲響。
一種酸楚的感覺在心底泛濫,衝上大腦,刺激著她的神經。
她訥訥地走過去,看著那骨瘦如柴的身軀,蛻變得快沒了人形,小疊將孟懷遠從地上扶起勉強坐好。
「爹爹,」小疊單腿跪在地上,已是泣不成聲。
從前,他很兇狠霸道,甚至還不講理。
當她和家裡的女人們利益發生衝突時,不問青紅皂白就先護住她們,而指責她的不是,罰她當雜役,抄詩經女德。
為了姨娘們,為了孟清凝,時常朝她吹鬍子瞪眼睛。
但在吃穿用度上從來沒有苛刻過她,請人教她姐妹琴棋書畫及舞蹈,聽信算命先生的話,一心巴望她能飛上枝頭做鳳凰。
她一直以為孟懷遠就是親爹,當作親爹來敬仰,早就在他身上系著一份親情。
如今看到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縱是個鐵石心腸也會傷心落淚。
孟懷遠抬起顫抖的手,指著桌上。
小疊慌忙拿過桌上的燒雞和酒壺喂到他嘴邊,強忍著淚,哽咽道:「爹爹,你吃。」
他一把搶過燒雞,立馬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拼著老命往嘴裡塞。
腮幫子脹得鼓鼓的,像兩個皮球,連骨頭都顧不得吐,與方才奄奄一息判作兩人。
只恨不得一口全吞下肚去。喉嚨突然不動了,直愣愣地翻白眼,一定是噎著了。
小疊趕緊將陳子期喝剩的水給他灌下,方才緩過一口氣。
「慢點吃。」小疊在一旁看得五味雜陳。
孟懷遠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吃完燒雞,又將那半壺酒拿起一飲而盡,酒水順著脖領子淌濕破敗的衣衫。
吃喝完畢,方才心滿意足,人也精神不少。
「你妹妹……凝兒怎樣?」
「爹爹放心,她很好。」
「可是我聽說她……她……」
「疊兒已經把她救出,在掖陵的孟家,還請了僕人照看。」
「那就好,爹爹聽聞你現在是穆蘇公主,又是南武國太子妃,本事大得很,爹爹……也沒有什麼好牽挂。」
小疊垂下頭,想著自己的人生經歷,怎麼著都是人上人,皇室貴族,別人做夢都想遇見的好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辛酸和不易,過得不如阿霜瀟洒,秦非以自在,甚至還不如黛色簡單。
孟懷遠看向桌上那團火苗,眼裡迸射出精光。
「從小你就長得很乖很討人喜歡,聰明漂亮,雖然時常不聽話,像男孩子一般頑皮,但爹爹對你從來就沒失望過。」
小疊已是淚流滿面,依孟懷遠這種心狠手辣的心性,能將她視如己出,當千金小姐養大,應該感謝他的不離不棄不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