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情分易消
北鎮撫司指揮使之死,轟轟烈烈查了半月,最終轉為暗中調查。
皇帝震怒,連著一月不曾入過後宮,唯一一次,去的還是皇後宮中。
皇后這半年來與歐陽家接觸甚少,皇帝還以為她總算是想明白了。
結果坐下沒多久,便是老生常談,替歐陽家不成器的子孫,討要些小官小吏。
「朕與你商議的是大事!」
皇后笑笑,做足了卑微姿態。
「陛下,家事也是大事。」
「陛下有不成器的兒子,妾身家中自然也有不成器的子侄。」
皇后都沒說她的子侄就是在荒唐也做不出將整個陳州圈起來,圍殺百姓之事。
皇子之中,有幾個好得?
效仿旁人家,擇優而錄,但也不瞧瞧,旁人家哪裡如他一般,養而不教?
如此溺愛,天下誰人能比得過他?有如此「慈父」孩子們又怎能出息?
只要哄好了父親,榮華富貴,甚至連大梁皇位都唾手可得,這般行事,又有誰會鑽研為君之道?
如此輕易得來的皇位,又有誰會珍惜皇座之下,堆積如山的百姓屍骸?
皇帝與皇后不歡而散,嬤嬤看著皇帝的背影,扶著皇後站在門前注視著那一道明黃色的身影漸漸離去。
「娘娘,您何苦這般作賤自己?情分難得,卻最易消磨。」
皇后看了會兒便收回視線,帶著嬤嬤回到殿里:「嬤嬤,我自有我的考量。」
她的不懂事,不識大體,都會在皇帝找上孟言真時,化作孟言真的養料。
她如今與趙妨玉算是綁在一處,她無子,沒有大錯皇帝不會廢后。
他是皇帝,最擅長權衡利弊,滿宮之中,在沒有人比她更合適,無子,家世貴重,無寵,大事上不犯錯,只偶爾祈求他善待母家……
更何況,她的長女,才和親麝利……
「方才他說的那些,你可聽明白了?」
老嬤嬤搖搖頭,她聽的不多,年紀大了,耳朵邊不如年輕時候好使。
皇后幽幽看了眼手上鮮紅的蔻丹:「陛下,還想保老三呢。」
嬤嬤都詫異的啊了一聲,隨即又長嘆。
「他想的太晚了。」
他想做千古名君……只看是他對這虛無縹緲的名頭與承歡膝下的三皇子,更看重哪一個。
「將消息散出去吧,藏了那麼久,也該動一動了。」
皇宮之中,每一個人都是一枚棋子,或大或小,或黑或白,沒有絕對的黑,也沒有純粹的白。
當陳州一案罪魁禍首疑似是三皇子的消息傳到民間,坊間百姓說的有鼻子有眼。
如此詳實,連什麼人,人怎麼死的都穿的四處都是,連菜市上說的都是這些!
不過一夜之間,就能生出這些變故,等到是早朝結束,晌午時分,這些傳出來的消息已經遍布皇城!
皇帝氣的砸碎了數套杯盞。
年邁的皇帝站在書房之中,左邊是錦衣衛,右邊是各色官服的大小官員。渾濁的眼睛懷疑的看向這在場的每一個人。
然而,誰也不想,若是只憑藉眼睛便能將真兇看出來,那這大梁也無可救藥了。
「查!」
皇帝擲地有聲的撂下一個字,滿朝文武面面相覷,還未做出應對,下一刻便聽到皇帝對錢江平發難:
「若連宮門都盯不嚴緊,便滾回凈事處去!」
這話已經極為嚴重,錢江平立即跪地求饒。
肥胖的身軀在地上拱成一團油膩到快要從衣服里漲出來的肥肉,哆哆嗦嗦的趴在皇帝的腳邊,連辯解一聲也不敢。
氣紅眼的皇帝,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趙妨玉。
他一句賊婦將要出口,在對上王閣老沉靜的眼神之時,終究是將脫口而出的怒罵止住。
趙家進進出出的人錦衣衛都嚴密盯著,李家老宅與鶴王府也是如此,根本不可能將悄無聲息的做成此事。
趙妨玉的十四州,人來人往,但這些人多半是富家弟子,這些人要的是榮華富貴,誰又會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明天,而鋌而走險替她做到這一步?
皇帝想破頭也想不出,做此事的人是皇后。
那個,被他圈養在皇宮之中,剪去所有羽翼的皇后。
皇帝仍舊在震怒,罵了一頓錢江平,心中語氣稍微散去兩分,錦衣衛這時才站出來,與皇帝說他們調查的結果。
錦衣衛抓了幾個嫌疑人,結果發現這些人也不過是收了銀子才辦的事。
銀子的來路查不清,是背後之人從民間菜販手中拿來的。
這些銀子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點心鋪子的,茶鋪的,甚至還有街頭賣煎白場的小攤販的銀子!
收來后洗的乾乾淨淨,叫人看不出原先出處,即便錦衣衛的人神通廣大,查出來這些銀子在誰手上,也無濟於事。
「南鎮撫司通力協作,查出這些銀子是昨日晚間,一男子去錢莊拿大量銅板所換的銀錠子,而後又拿銀錠子去採買了些小物件,將大塊的銀子沖開,最後便得來這許多散碎的銀角子。」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連夜洗凈之後,找了些小乞丐,再給銀子饅頭,讓那些乞丐傳話。」
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但意外的有用。
「原先傳言說的並非是三皇子,只是早朝時,叫書齋那些學生聽見,於是才傳出來,陳州一案是三皇子所為的消息。」
「如今那將三皇子與乞丐傳聞的學生,已被我等緝拿歸案,目前正在詔獄之中嚴加審問。整個書齋也已封鎖,不讓進出。」
「那前來與小乞丐換銀子的人,如今也已經派人去在京城各路搜查,暫時還未找到。」
前來稟報的是北鎮撫司的二把手,一把手死了,如今正是二把手上位。
二把手卯足了勁兒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現表現,北鎮撫司的人這半個月來能睡上一個整覺都是忙裡偷閒,白日巡邏查案,還要想法子搜尋北鎮撫司指揮使剩餘的骨骼,但這哪裡是好尋得?
一人一馬,往荒郊野地里一尋,哪裡能找到?
但找不到也得找,皇帝和二把手的都在盯著,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指揮使的屍身湊完整。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一出,南鎮撫司的事兒便來了。
這背後之人所圖甚大,一個流言在不到兩個時辰之間,傳遍京城,必然是多點傳播,滿城的小乞丐都在拿了銀子,顯然也是抓住了皇帝為了聲名,不會將滿城小乞丐屠殺殆盡。
皇帝氣的頭昏,眼前有一瞬眩暈,他重新坐回龍首圈椅上,看著御案下望著他的閣老們。
王閣老最終緩緩上前一步:「茲事體大,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徹查陳州一案,當真相大白,流言自然平息。」
皇帝緩緩抬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垂首的王閣老,久久凝視著他。
「陳州一案,已交由南鎮撫司指揮使裴嚴與欽差梅占徽,王閣老可是有話要說?」
王閣老搖搖頭,面色看不出喜怒:「老臣無話,只是陳州一案,時間太久,牽扯的百姓死傷無數,如今連梅大人都不知所蹤,是否需要加派些人手?」
梅占徽失蹤的消息早已被傳回京中,按理來說,皇帝在得知之時,便該派遣新的官員前去接替,另外再增派人手,幫助錦衣衛搜尋梅占徽。
但這兩件,無論哪一件皇帝都沒有做。
堪稱放任自流。
皇帝的態度微妙,眾人也很難猜不出皇帝的心思。
拿一個不成器的皇子去換一個更不成器的皇子,怎麼看都不是好買賣。
王閣老對於造成百姓死傷無數的三皇子,極為厭惡,甚至一想到當初在太學教書之時,三皇子尚表現得極為乖順,心中越發不屑。
如此兩面三刀,魚肉百姓的皇子,絕無帶領大梁更進一步的可能。
王閣老走到今天這步,靠的是自身,他如今明面上仍舊與太原王家有聯繫,而太原王家這一輩沒什麼出息的子孫,最出眾的那個如今還癱在床上,日日需人照料……
他可謂光腳不怕穿鞋的,即將致仕,他想儘力救一救大梁。
見王閣老冒頭,有與王閣老想法差不多的,便出來推一把,說一聲臣附議。
此事是誰做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皇子絕不能被洗白名聲。
一旦洗白,他便有角逐皇位的資格。
要犧牲掉的皇子是不是周擎鶴,其實也不重要,無論皇帝想要犧牲的是誰,百官都會阻攔。
阻攔三皇子入朝,是內閣除了楊故山以外,所有分閣老的想法。
楊故山已是宰相,閣老從旁輔助,內閣人數不過六人,三皇子登基,楊故山能在宰相之位上一直坐到死。
沒有永遠的朋友,除非有永恆的利益。
王閣老出頭是為了天下百姓,而後附議之人卻未必。
不過幾息之間,站在王閣老身後之人,已有半數之多,還在不斷增加。
皇帝看著清一色緩緩往王閣老身邊站去的心腹,陡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
他覺得好像有什麼錯了,他年幼隨父皇在御書房議事時,這些官員分明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言一行都要細心揣摩父皇的意思。
為何到了他這裡,他不過是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有個清白名聲,也要被如此多的人背叛?
皇帝覺得心寒。
而後又覺得,這文武百官看似恭順,實則處處都在欺辱他。
他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下一刻,御史上前一步,緩緩道:「陛下,三皇子性情頑劣,疑似與陳州案有牽連,應當嚴加防守,即便不定罪責,也須給百姓做一個表率。」
皇帝氣急之下,收回了一個茶盞,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禮賢下士才是明君之道,隨意斬殺官員,史書之上,百年之後,後世之人未必會讚歎他管轄之下的盛世,卻會一遍遍提起他斬殺官員的不當之舉。
皇帝想了想,還是決定忍一忍。
他兢兢業業一生,不能敗在這一步上。
於是此事最終以三皇子再次被禁足家中結束。
趙妨玉洗凈嫌疑,雖然在皇帝心中留了一個底,但總歸錦衣衛時時刻刻盯著,更難以做出些什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趙妨玉雖然在家中多有不便,但暗道還在,仍舊能傳遞些消息出去,只是這些日子錦衣衛查的嚴,所以消息傳遞有些慢。
今日密道之中的案几上,擺了幾片葉子。
葉子就是普通的葉子,背面被人用簪子一點點劃出痕迹來,深綠色的汁液滲出,便有了字跡。
楊故山,尋苗疆女,意結盟。
下一張:
懸已至,梅有策,錦殺人。
消息不多,筆墨紙硯這等不該出現是尋常百姓家中的東西,暗點家中自然也是不會有的。
暗道之中有留下筆墨紙硯,供暗探使用,但暗探卻仍舊留下樹葉傳遞信息,應當是時間不夠。
纖細的手指捏著葉子的莖稈緩緩轉動,暗道之中,宛如兩點寒星的眼眸,注視著上面的楊故山三個字沉思。
殺肯定是不能殺的,死了一個錦衣衛,還能解釋,畢竟這些人抄家滅族的事乾的多,也說不準是不是有人故意報復。
但楊故山的身份茲事體大,一旦他出點什麼事,皇帝便能幹得出封城徹查的事來。
楊故山……
趙妨玉緩緩將這個名字又念了一遍,一點一點,似乎是想要將這個名字嚼碎。
兩袖清風,夫人是糟糠之妻,疼愛女兒,一生無子,與其夫人感情甚篤,幾個女兒似乎除了嫁給三皇子,被人發現格外愚蠢不成器的二女兒之外,大女兒遠嫁,小女兒還待字閨中……
家裡的家底因為一輪一輪的嫁女,外加被趙妨玉算計了一通,家裡恐怕存銀也不多。
趙妨玉忽然想到,周擎鶴曾經說過,三皇子疑似私自握有鐵礦……
趙妨玉將葉子壓在桌案下,這葉子背後有字,不得隨意丟棄,只能放在此處壓住,免得一陣風來,將葉子吹走。
在周擎鶴未能回京之前,趙妨玉要竭盡所能將池水攪渾。
渾水才好摸魚,京城還是亂一些的好,亂一些,皇帝才能少關注她幾分。
她也能順理成章的去江南或者郊外的莊子上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