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表哥的邀請信
「拜託拜託,我之前就很想做偵探了嘛!」
農大的食堂里,王堇正雙手合十,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裡不斷朝這邊投射出扎人的星光。
但這招對蔡雙早就不新鮮了,他冷著臉,吃了一口王堇用來賄賂的飯,才象徵性地問了一嘴:
「那你為什麼不去學校外面,註冊一個偵探事務所啊?」
王堇聽后反而擺出一副「你是不是傻啊」的表情:
「那不是要花錢么?」
蔡雙聽完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裡想著:
「為什麼這個人,總能理所當然地說出這麼厚臉皮的話啊……」
見對面一副準備好滔滔不絕的架勢,就知道今天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
這裡屬於未來。
自從N市依靠先進的科技水平領先於世界后,便更加著重發展科技,就這樣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當智能中央系統全面落地,使居民的一切生活事宜得以系統化、數據化處理,宣告著這裡正式進入了「新科技時代」。
但這裡的居民卻這樣評價它——美麗而殘酷的「機械之心」,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地方。愛它的人們愛極了它美麗富饒的土壤,恨它的人們又恨極了它無處通融的審判標準。
在這座城市裡,吃慣了科技紅利的N市居民,親眼見證了許多「不可能」變為「可能」,而伴隨著這些變革的,是不容忽視的巨大利益。久而久之養成了N市「高效率」、「高價值」的社會風氣,「敢想敢做的人先享受世界」。所以N市還有一項指標領先於世界——犯罪率。
警方為了避免犯罪行為的發生,誕生了一套評分體系——【精神健康參數】。這項參數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能否順利地融入社會,也成為了N市居民面試與應聘的重要依據。
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完全將犯罪剝離這片富饒的土地。
直到N市脫離經濟發展期,將重心從經濟轉移到了社會穩定上,先前積攢的浮躁與腐敗才終於迎來了清算的時節——
「你要幹嗎去?姥姥說了,不讓我們往山裡走。」
蘑菇頭小男孩雖然跟在表哥身後,嘴上卻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
「誒呀,你怎麼這麼不懂得靈活變通呢。我奶不讓我們來是怕我們發生危險,但我們又不往裡面走……我啊,就是想在我奶生日之前給她送點花么,你不是也說要給她送花來著么?」
「送花直接去店裡買就好了啊。」
說完蔡雙從口袋裡掏出50塊錢,然後又從另一個口袋裡翻出張100:「你要是沒帶錢的話,我這有,我們回去找家花店吧。」
「誒呦我的小少爺欸,你以為我們這跟你們城裡似的,什麼都有專門的店呢。」說完,王堇的語氣也開始不耐煩了:「我們都走到這了,摘好花回去什麼,對誰都好。要是你回去找不到花店,再想回來摘花,天可就黑了!」
蔡雙確實很少來到鄉下,不清楚這裡的生活模式,只好繼續跟著表哥往山裡走。
但是走了好久,都沒瞧見花的影子,索性一腳踢飛了一顆石子,沉著臉說:
「這個季節……根本就沒有花!」
王堇裝作沒看見身後的傢伙耍脾氣,自顧自地找自己要找的東西。
「找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這份喜悅分享出去。
蔡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一片紫色的、微小卻不容忽視的痕迹。
「真的有啊……」
因為先前兩人漫長的跋涉中一直是一無所獲,所以在見到那片紫色花海時,心頭是難以形容的豁然開朗。還沒等蔡雙反應過來,王堇已經上手采了好些了,然後見他用一副得意的嘴臉,對著那些花喃喃自語:
「誰說沒有的,我們不是好好地在這呢么~」
像是在陰陽怪氣蔡雙先前的行為。
「……」
蔡雙抿了抿嘴,也俯下身去摘花,可還沒等碰到它們,身後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別……!」
「什麼?」
他沒來得及聽清表哥說了些什麼,一回身,腳下卻變成萬丈懸崖。
「什麼?」
他這才意識到這裡不過是一場夢,瞬間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任憑自己向更加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
直到腦海里迴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別過來了。」
忽地睜開眼,蔡雙瞬間從床上坐起,身上已經冒了不少的汗。
「哈……怎麼突然夢到小時候的事了?」
N市的人很少做夢,因為早些年普及了高質量睡眠儀,一覺無夢的人們第二天會有更充足的精力和狀態去完成工作,所以睡眠儀一經發售就獲得了N市居民的一致好評。
他用手機檢查了一下高質量睡眠儀能否正常開關,「嗶嗶」兩聲響起,不僅中央系統沒壞,睡眠功能也可以正常使用。
問題出在使用記錄上,昨天晚上他調試好功能后,又憑白多了一條關機的指令。因為現在都是中央集成式的家用系統,所以這個關機指令連帶著把自家空調一起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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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我出這麼多汗呢……」
蔡雙皺著眉頭,想給廠家發個投訴,但因為想起上次維修工過來只是反覆澄清自己的責任範圍,指出這裡該由物業負責。一來二去,維修找物業,物業找廠家,後面還扯出一個外包施工隊來。三方互相推拒,一頓折騰下來,本來10分鐘就能解決的線路漏接,居然花了3天才找到「正確」的負責人,並且之後這三家公司還進行了長達一周的電話來訪,詢問好評。
自從全部系統化后,只有免責變得方便了,這是絕大多數N市人的潛台詞。
想到這裡他已經懶得投訴了,轉而在市民意見箱里提了意見信,好在只要曝光度足夠高,意見就會被採納處理。為了防止處理方式高屋建瓴,他在寫清楚前因後果后,又給出了幾種切實可以落地的改進方案,希望能夠儘早得到處理。
然後他扔下手機,朝淋浴間的方向走去。
雖然做夢的原因找到了,但……為什麼是10年前那麼久遠的事呢?
夢裡的另一個主角王堇,是他的表哥,兩個人既是親戚,也是打小最好的朋友。與自己不同的是,王堇這人情商極高,嘴上也懂得討喜,從小到大,每個親戚都很喜歡他。
「而我……」
「我叫蔡雙,」
「……是個,已經「過期」的天才。」
打開淋浴,他習慣性先練習一下憋氣。屏住呼吸,閉上眼,直到3分鐘的計時器響起,他才低下頭躲開這毫無節制的水流。其實3分鐘是他很久前的憋氣記錄,這些年他反覆練習的目的不是為了打破記錄,而是一種心理安慰,測試自己能不能維持當年的水平,像是想把時間留在過去。
「人們之所以會喜歡天才,是覺得他們能更有可能創造出99分的作品。」
「但這種期待也是有時效性的……」
「沒能在「正確的時間」,給出「正確答案」的我——被判「過期」。」
鼻腔里殘存著轉瞬即逝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他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高考過後,正值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暑假,但突然畢業,蔡雙卻沒什麼真實感。
換好衣服,他跑到籃球場練習投籃。他喜歡投三分,因為這樣風險最低,只要投的人控制得當,就沒人能阻止進球。
剛投沒一會,場上就來人了,問他要不要一起,他跟著點了點頭,加入了一場練習賽。
球場上大家互相牽制著奔走,卻出現了一個不和諧音,哪怕是比賽他也絲毫沒有要去奪球的意思,甚至都沒認真跑起來。要不是場上比賽激烈,沒人注意到他,高低得挨罵。不過倒不是他不好好擔任隊友的角色,而是他習慣做出選擇——主動放棄自己「不擅長」的部分,然後靠著自己擅長的部分,只投三分,確保每個傳到他手裡的球都能拿分。
最終成績和他計算好的一樣,領先了4分,隊友們都在為了勝利歡呼,他卻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息。聽到身後的隊友開始閑聊——
「看來一時半會不會有下一場了,乾脆早點回家。」
N市的防盜門格外冰冷厚重,似乎只有這樣這裡的居民才能安心入睡。蔡雙輸入指紋后,響起了一陣格外繁雜的開鎖聲,說明家裡沒人回來。但等他走進客廳的時候,卻在書桌的填報指南上,發現了一張顯眼的黑色信封。
「誰回來過了?」
他前後看了下信封,好像也不是哪裡特製的,沒什麼特別之處,裡面的內容如下——
【菜頭,】
【好久不見。我記得你是今年高考,對吧?大學選得怎麼樣了?要不要來我的學校?】
【你最敬愛的表哥(心)】
「哈,正常人會說自己是敬愛的嗎?」
他「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替厚臉皮的表哥不好意思,然後心裡稍微有些欣慰——因為這還是第一個關心他今後動向的人。親戚那邊自己一直不怎麼討喜,父母又因為工作原因經常到外地出差,很少在生活上關心自己。
至於表哥這個朋友么……說實話自從蔡雙課業緊張后,就沒怎麼見過他,印象里也就是通過幾次電話,其實也沒有多親近,所以沒想到他會找自己。
不過即使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邀請,也足以讓蔡雙去填報表哥曾經就讀的農大,成為了這裡的大一新生。
更幸運的是……他還在激烈的競爭中,被分到了人數較少的四人寢。
暑假的尾聲,蔡雙對著門牌,一間一間地找到303。但還沒等走到門口,就發現裡面已經有人了。
裡面那位也沒收拾自己的東西,直接坐在落滿灰塵的床上,等著別人進來。
「你好,我是蔡雙。」
「啊,(我是)李喬。」
見人進來,他就起身了,一副隨性又親和的樣子,主動要和這邊握手。握手時蔡雙注意到對方手臂上跟教科書一樣標準的肌肉,推測這人喜歡健身,而且飲食很自律。
李喬的頭髮一半打理得整齊,另一半又抓弄得剛好蓬鬆,配上笑意吟吟的眉眼,給人一種孔雀開屏的架勢。但他又用休閑上衣搭牛仔褲,不像是那種趕時髦的性格,或者說他不想在學生堆里太顯眼。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李喬給他透了個信:
「你知道嗎?這所大學每個人都必須參加社團,不然綜測不夠,不能畢業。」
蔡雙還真不知道這事,剛道過謝,李喬的手機就響了。
「叮叮叮~」
「好,現在過去。」
他接著電話,朝這邊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要出去,就離開了。寢室只剩下自己,蔡雙這才舒了口氣,又環顧了一下這個狹窄的房間——
在如今一切都智能化的年代,這裡還堅持使用老舊的鐵床和木門,倒是意外給人帶來了一絲踏實感。他的視線落到一張床的側面,自己被拍得像勞改犯一樣的高考照片就貼在這上面,看來這就是1號床了。不過屋裡還有兩張床空著,如果在房間里等只會和剛才一樣尷尬。
「……我也去學校里轉轉得了。」
他來到學校的廣場,正好趕上迎新,絡繹不絕的人群從身旁經過,納新的招呼聲和學生嘈雜的議論聲不斷從耳邊傳來,都加重了一種莫名的眩暈感。
如果非要加入一個社團的話,他想加入籃球社,因為這是他少數會的運動之一。太文藝的社團他不理解,自己又沒有學習新體育項目的熱情,所以最好是已經熟悉的籃球。
剛好前面一個短頭髮的學姐,正派發著傳單:
「同學,要不要考慮加入籃球社呢?你個子這麼高,平時喜不喜歡打籃球哇?」
蔡雙接過傳單,心裡想著還真是要什麼就來什麼:
「謝謝學姐,我會考慮的。」
可他也沒直接加了就回去,反而又往前走了幾步,從許多社團臨時搭的棚子旁草草看過,愣是沒有一個能讓自己停下腳步多看一眼的,不知不覺都走到校牆附近了,想著還是乾脆加入籃球社得了。
忽然,眼前的陽光一瞬間被什麼遮了一下,他不由得看向那邊,然後見一個人影,用胳膊一撐就躍過了還纏著鐵絲網的院牆,又一個空翻,輕巧地落在地上。
「呦!菜頭!」
翻牆的這位在和自己打招呼。
「這個稱呼……難道是?」
光線有些刺眼,蔡雙眯了眯眼睛,才能把視線聚焦在對方的臉上——
「表哥?」
還真是他。
「你怎麼還在這?你不是應該畢業了嗎?」
即使是和自己唯一的朋友久別重逢,蔡雙的反應也沒有多熱情,反而是一股腦地拋了好幾個問題。
「就是因為你總在這種沒意義的事情上糾結,所以才只是個菜頭呀。」
王堇攤開手,搖著腦袋,貓一樣的吊眼眯成了一條縫,露出小惡魔式的微笑。
這一刻,兩個人像是回到了從前,即使10年過去,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只是對方的這個表情讓蔡雙有些不安,他肯定又打了什麼壞主意,每次這麼一笑準是要坑人。但自己一時半會也猜不到對方的目的,因為對手的下限實在是太低了,低到以自己有限的閱歷無從預測他日益降低的底線。
「誒,菜頭,你還沒加社團吧?」
表哥的語氣與其說是在問,更像是在說一個肯定句。
「啊,目前……」
真讓他說中了,蔡雙一下子變得吞吞吐吐。
「那就和我一起加入偵探社吧!」
王堇叉著腰,露出他的兩顆虎牙。
「偵探社?我們學校還有這麼神棍的社團嗎?」
蔡雙的眼角不自覺抽了一下,隱約開始覺得哪裡不對勁。
「很遺憾!我們學校並沒有這麼有品味的前輩。」
王堇抱著膀子,極其賣力地點了兩下頭,擺出一副「你小子可真懂行」的表情。
「那不就是沒有這個社團的意思嗎!」
蔡雙說完,本能地後退了幾步。
卻被對方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所以說,和我一起建立偵探社吧!」
「不去。」
拒絕得很是果斷。
「啊?」
求人辦事不成,王堇還掉了臉色。
「反正你也就是想著隨便加個社團吧?最好是比較省力的……籃球社之類的?」
「額……」
還真被這人給說中了。
「所以說,就不要去那種社團浪費時間啦,完全沒意義啊——」
王堇耍賴似的,像個包袱一樣在身後拖著蔡雙,一副「你不同意我可就鬧了啊」的做派。雖說人要臉,樹要皮,但蔡雙眼前的,是個打小就不在乎臉面的傢伙。
「嘖……你都22了吧?好歹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好嗎?還有,請不要侮辱我的社團活動。」
一早就知道這人什麼德行的蔡雙,斷然不會因為他這樣就犯難。而是無視行人看熱鬧的目光,筆直地拖著「重物」走自己的路。
「可是,你不覺得建立社團很酷嗎!我讓你當副社長,怎麼樣?」
表哥見這招不好使,乾脆蹦到他前面,用一副得意的表情指向蔡雙,還拋了一個wink。
這下蔡雙更不爽了,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到籃球社的棚子前,「啪」地拍向他們的桌子,擠出自己人生中第一張、如春風般和煦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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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擾一下,麻煩立刻給我一張入社申請表。」
「stop!」
王堇近乎破音地喊出來,噌噌噌走上前,強行把人從棚子這邊拖走。
於是就有了在食堂的這一幕——
——「拜託拜託,我之前就很想做偵探了啦!」——
「這樣下去,這傢伙跟我沒完沒了了。」
蔡雙想著不如讓表哥發現麻煩后自己知難而退,就說:
「而且社團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建的啊。」
他剛一鬆口,王堇的眼睛就亮了,立刻回到廣場,詢問之前發傳單的學姐——
「建社團?」
學姐笑著回答:
「需要一個負責老師和至少5個部員哦。」
「你看,根本就做不到……」
話還沒說完。
「什麼啊?這不(是)輕輕鬆鬆么?」
誰知道王堇壓根沒在怕的,直接拿人家社團發的表,劃了改成自己的,然後原地在這個納新廣場上,和路人搭訕——
「這邊的小姐姐,看你這麼可愛一定是新生吧?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偵探社呢?」
「喂——根本就沒這個社團吧……」
蔡雙剛想制止表哥,目光卻完全被眼前的女生吸引。
她頭上用紅色絲帶,半扎了兩個小小的細馬尾。一陣風吹過,帶起了她束髮的那抹朱紅,及肩的短髮也溫柔地隨著風拂動,而她蒲扇了一下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這邊,露出甜甜的笑意。
「誒?我們學校還有這麼有意思的社團嗎?」
蔡雙愣住了,一句話也沒敢說。
不過眼尖的表哥倒是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
「只要能留住這個女生,社團的事就有戲。」
他拉著這個女生,飛快地遞出張申請表:
「有的,有的!來,這邊填一下我們的入社申請書。」
而直到女生走了,蔡雙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還看什麼看啊?人家都走了。」
表哥壞笑著打趣他。
「我們這麼騙人好么?」
蔡雙看著女生遠去的身影,總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
「我們把它實現,不就不是騙人了?」
表哥眯起的眸子中略帶深意,朝這邊晃了晃女生剛才填寫的入社申請書。而他的話此刻正好給了蔡雙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他放空腦袋,跟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