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辛酸往事
溫齡已到了屋子門口,還未來得及出聲詢問,一個瘦小的身影便瞬間朝她撲了過來。
「誰人活膩了敢擋了小爺的去路?!」蘇東信整個人撲在溫齡身上,小臉哭的通紅,滿臉淚痕,連一向靈敏的鼻子都沒有辨別出溫齡的味道。
「小爺?」溫齡勾了勾嘴角,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小爺,是我,你嘴裡那個殺千刀的騙子……」
蘇東信汪汪著眼睛,一聽是溫齡的聲音,淚花更是有如泉涌。但他不一語的推開了溫齡的手,紅著眼死死瞪了她片刻,又咬著牙將身體蜷在了一旁的牆角。
溫齡這才知不好玩笑,於是看了看屋子裡同樣無可奈何的幾人。離門口最近的是那兩位崆峒弟子,繞過眼去便看見了揉著眉心的李司晨和初陽、宿雨。
「溫姑娘可回來了,你瞧瞧東信唉,說什麼也不肯跟我們回去……」為的崆峒弟子很憂愁的看著溫齡說道。
溫齡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微微一笑道:「莫急,我去與他說。」
這時門外進來了兩個人,在前的是杜桑曉,她背著一簍藥草,上面還沾著露水,似乎是剛剛從外邊回來。看到了溫齡便笑道:「來怡怎麼這麼早呀?」
溫齡還未回答,便先看見了走在她後面的一名男子。他正伸著懶腰,似乎是被蘇東信的哭聲鬧醒了,惺忪著揉著眼。
「溫齡早啊……」那人笑若三月春風,「沒想到杜仲才到這裡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碰到這等熱鬧之事。」
溫齡聽則是報以一笑,表示自己也很無辜。
杜桑曉聽到了身後杜仲的聲音,回頭輕聲道:「杜公子是不知道,自從宿雨把兩位師兄帶回來,咱們這兒可都是這麼雞犬不寧的過來的……」
又回頭看著溫齡:「這孩子哭聲聽著真是讓人揪心,一天一夜都不停,任誰都不忍心……」
溫齡知曉桑曉的話雖然聽起來是在埋怨東信,但是其實是在說她的不是,於是低頭抱歉一笑:「是來怡不好,我這就去勸他。」
屋裡的幾人得到了溫齡的示意,都紛紛走出了屋子。初陽卻停在了溫齡面前,似乎有事要跟她說。
「姐姐,雖然我不知道東信為什麼這麼固執的要待在這裡,但是初陽希望姐姐能三思。東信在你離開的幾天里可乖巧了,大家都很喜歡他……」初陽低著頭撇著嘴說著。
溫齡倒是挑了挑眉,沈初陽這個小妮子可是出了名的挑剔火爆,這麼夸人還是頭一次聽到。溫齡笑著說:「我有數的。」
轉身進了屋,把門關上,溫齡蹲下身去看著蘇東信瘦小的背影,見他在微微抖,她緊張的問:「東信你怎麼樣,要不要緊?」
蘇東信手胡亂的向後甩去,還舉著袖子抹了抹臉。那模樣可憐的溫齡都禁不住心酸,一邊要拉他起來一邊道:「剛才不還罵我罵的好好的,現在人就在你面前怎麼都不看一眼?」
「不要你管!你走開!」蘇東信用力甩開溫齡的手,溫齡沒有預料到他的力量這樣大,趔趄一下險些跌下身去。
蘇東信似乎愣了愣,卻還是不一語鼓著眼瞪著溫齡,那雙眼睛哭的紅腫,此時都還在流轉著層層淚光。
「你怎麼了……」溫齡看他哭的無聲無息,眼眸中含著絕望與怨恨,便立刻覺他似乎不是單純的在生她的氣。
蘇東信向前走了兩步,他的步子不穩,最後一步已經倒趴在溫齡腹部的位置上。他沒有出一點聲音,全身卻都在不停的抽搐,似乎非常的痛苦。
「嗚嗚嗚……我好想你……你別不要我好不好,我很好的,能採藥能熬藥還能寫方子……你要是嫌我不夠好,可以說啊,你怎麼不說呢——」他抱著溫齡的腰,哭聲在屋子裡回蕩。
溫齡眼眶馬上紅了,輕輕摟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姐姐死了……絹子也死了……東信又是一個人了……我好想你啊,為什麼拋下我……」蘇東信把溫齡的衣裳都哭濕了,溫齡趕忙抱起他拿出帕子擦了擦他的臉。
「東信,東信,你在說什麼?」溫齡見他雙眼腫的眯起來,似盲了一般的,視線沒有焦點的在流淚,心裡頓時慌了,這孩子只怕是迷了。
見他沒有一點要停的樣子,溫齡心裡一狠,手用力甩過去一巴掌,直把蘇東信的腦袋打得嗡嗡作響。這時哭聲卻停了,只見他抬著頭怔怔的在看她的臉。
「師父……」蘇東信艱難的眯著眼看著溫齡。
溫齡心裡一松,眼淚就落了下來,聲音有些啞的問:「可嚇壞了大夥,你倒是在哭什麼?」
蘇東信似乎很累,趴在溫齡身上有氣無力的說:「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溫齡這才知道。蘇東信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在時疫中死去,留他一個人乞討為生。他在九歲那年差點被一個流氓地痞打死,所幸被一位從青樓逃出來的陶人姑娘救了下來。
據他的記憶,那位姑娘生的非常美,樣貌與溫齡有幾分像,性子也是外柔內剛善良大方。她救下了蘇東信,還順便收養了路邊的一個孤女,其名為絹子。
幾人在江南的小村落里靠賣豆腐與雞蛋過生活,雖然清貧,可那一兩年卻是東信和絹子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他們每日都去逗老母雞,每日都與姐姐在草堆上打滾捉螞蚱。
只是好景不長,第二年便遇上了官府徵兵。那些士兵下山來,見到村子里的壯丁便捉走,不巧的是其中的一個竟然認識那位姑娘,於是便要抓她去做軍ji。兩個孩子雖然小,卻也知道那士兵不是什麼好人,也護著姐姐不走。
那位姑娘深知自己躲不過了,便拽著兩個孩子往外丟去,拼了命的要他們快走。自己則是抄起菜刀,準備與那人同歸於盡。
可女子的力氣怎麼敵得過男人,更何況是個陶人。眼看著就要受辱,她紅了眼,決定以命相搏。那男人也是沒有料想到一個女子能有如此能耐,一不注意便叫她砍了一刀,心中大怒揮出一拳,竟生生將那姑娘的頭打碎成了泥,濺了滿地都是。
怎料兩個孩子雖然小,但是卻決心與親人同生共死,於是拿了鐮刀鐵鍬又回到了屋子,剛進門就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
這時的恨與怒恐怕只有當事人才能知曉,兩個孩子紅了眼就衝上前去,硬生生挖去了那人的一大塊皮肉。那男人氣急敗壞,忍著痛拿刀就朝他們砍來,絹子便回身一擋,背上扛下了那尖銳的刀刃。
東信趁著那男人一時緩不過勁,哭喊著拖著絹子逃走。不過片刻,那士兵便追上來,東信和絹子被逼大河邊,絹子已經奄奄一息,背上的鮮血染了蘇東信一身,也染紅了他的眼。
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卻都經歷多番世事,已經在屢屢的痛苦中撕扯著畸形的成熟。於是便一起跳入河中,寧可死不可辱。
蘇東信醒來時便已經被崆峒的王大夫救了,但是無論他沿河尋找了多久,都不見絹子的蹤影,終是在河邊哭了一夜,隨著王大夫上了山。
蘇東信的聲音軟軟的,時而支吾時而連貫,雖然帶著絲絲哭腔,覆在溫齡的肩頭偶爾嗚咽,可是始終把故事講完了。
溫齡滿面淚痕,一想到孩子看到了那樣殘忍的一幕,她的心就不自覺的顫抖起來,禁不住的心酸。
「我知道師父要做的事很危險……但是,對於東信來說,只要師父不拋棄我,我就絕不會害怕……也絕不後悔。」蘇東信艱難的眯著眼看溫齡的眼睛,目光中都是認真。
溫齡與他對視了片刻,便「噗嗤——」笑了出來,道:「好,小爺你就放心跟著我好了。溫齡不趕你走,趕他們走可好?」
蘇東信咧開嘴一笑,小手搶過溫齡的帕子,伸過去給她仔細的抹了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