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歸途
天石是古代人對於隕石的一種稱呼,古人見隕石從天而降,便將其稱呼為天石。
天石的種類很多,最名貴的一種叫做天心石。
而張啟靈所說的「隕玉」,則是一種手感材質極其類似玉石的天外飛石,裡面或許會含有特殊的成分。
整個隕石既作為西王母國的核心,又被當作製作玉俑的原料使用起來。
...
在離開塔木陀的路上,關皓的狀態隨著距離地下湖泊越遠,就越好了起來。
這無疑印證了黑瞎子的猜測,就像被隕玉影響是「層層級級、堆疊推進」的,離開的時候,隕玉的傷害性也隨著距離拉遠而緩慢變低,直到「恢復原狀。」
當然,「等到出去就好啦,不要太擔心。」
這只是關皓用來安慰黑瞎子的一種說辭,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一遭必定會給關皓的身體留下暗傷。
而暗傷之所以叫做暗傷,就是因為它會潛伏著,不聲不響,在你最措手不及的時候爆發出來。
...
離開塔木陀的路上,黑瞎子每隔兩個小時會停下休息二十分鐘。
第一個兩小時的時候,關皓因為大量失血休克了一回。
肢體濕冷,臉色和口唇蒼白,脈搏弱、快且捫不清,還伴隨著高燒。
黑瞎子手邊沒有多巴胺(升壓葯),也沒有血袋。
空有一腦子醫學知識、搶救方法,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關皓真的要死在這裡的心態,給他打了一針腎上腺素。
黑瞎子木著腦袋去回憶救治原則。
高燒休克的患者不能受顛簸,要置病人仰卧,血壓低於正常的患者要置坐位...
...所以再急,他也只能抱著關皓靠坐在水道里,等生,或者等死。
因為缺血,關皓的體溫低得驚人,黑瞎子就解了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體溫溫著他。
摟抱著像個冰塊兒一樣的愛人,黑瞎子突然有幾分想笑。
他笑關皓的溫度從來沒有低成這樣過,就像性格一樣,關皓從來都是暖洋洋的,像一隻大型的狗狗抱枕。
笑著笑著,眼尾就沾上一點薄紅。
「我有點害怕。」黑瞎子說。
他由著軟弱的眼淚順著眼尾掉進關皓的脖頸里。
眼淚該有些冰涼的,落到休克的愛人身上,又興許是滾燙的。
「你醒醒吧,大少爺。」
「就當是為了你投保的那些保險公司,你知道他們得賠多少錢么?」
想到哭天喊地的保險公司,黑瞎子一下子好笑的彎起了唇角。
他低垂著眼睫,眉眼含著柔和的笑,聲音里也帶著笑意。
「該好幾個億吧?」黑瞎子托著關皓的手指算數一樣捏了捏,「這麼一聽好少啊,他們好小氣。」
「完全不比你大手筆...」
強彎著的嘴角落下來,他的聲音哽咽沙啞著,像主人不給開門,就叫喚到嗓子也啞掉的貓咪。
「大半年在德國砸了兩百億。」
「.......」
黑瞎子偏頭蹭了蹭關皓濕涼的側臉,他分明才是環抱著他人的主動者,看起來卻蜷縮著,心都皺了起來。
「你才是笨蛋。」黑瞎子突然苦笑了一聲,「我想明白了,我說你為什麼突然搞什麼響應國家號召,要低碳出行,自己出門車都不開了。」
「合著是為了省油錢啊?」
黑瞎子樂得眯起眼睛,他把墨鏡摘掉了,隨手放到了一邊。
所以眼淚順著下顎線,一下一下地砸到他們相貼的皮膚上,暈開了那些沒有被湖水沖洗掉的血跡。
「低碳出行?」黑瞎子說:「你真行啊,為了誆我,響應國家號召這種詞兒都能冒出來。」
「你真行啊...」黑瞎子扣緊關皓的手,罵他翅膀硬了。
「我就說解語臣,解老闆突然發來一個財報鏈接讓我看幹什麼,還全英文,我還以為是他的公司叫我查賬。」
「我都沒細看,我就回他我查紙質賬本,聯網的得加錢,外語翻倍。」
「你知道他怎麼打趣我嗎?」黑瞎子低聲問,又自顧自的回。
他裝腔拿調的講給關皓,「黑爺說笑了,解家那三兩賬本就不勞黑爺大駕了,您自然有別的賬要費心。」
「哈哈。」黑瞎子低低笑了兩聲,「我一看簡訊里那個您字,我就覺得這裡面有事兒,我點開財報一看...」
「你把一快破產的醫藥公司投到資產總額翻番,再過兩年你是不是還想讓它上市?」
黑瞎子摟了摟因為仰卧姿勢下滑的愛人,他發現關皓的體溫在慢慢回升。
他搓了搓關皓的手心,再去探脈搏,關皓的脈搏依然弱而輕,但能捫清了,不再是含糊混亂著,像他那天的心情。
黑瞎子說:「解語花心思玲瓏,我沒想到他還愛吃瓜。」
「可能他也好奇,我們兩個是怎麼能走到一起的。」
「他那天估計是很閑,還卡著我看完財報的時間點兒發簡訊,說有外國友人要你的聯繫方式,要不要給。」
漆黑水道里,黑瞎子的聲音就著關皓逐漸平和的呼吸,也帶上了一點輕鬆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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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愛國,看見外國人就煩。」
黑瞎子自己也笑,他笑著說:「你都不知道我擔驚受怕了多久,我尋思你這金貴大少爺要是真的把自己作破產了,我要打幾份工才能養。」
「就說說院兒里你老喂的那幾隻大胖橘吧,你寵得他們無法無天的,金絲楠木也敢當貓抓板玩兒。」
「你管喂不管教,瞎子我幾個錢買新的啊。」
「.......」
關皓平靜的呼吸著,安靜的窩在黑瞎子懷裡。
他的脊背和愛人的胸膛相觸,裸露的、赤裸的珍視和在乎,順著心跳就這樣傳遞了出去。
無論是來自於誰的。
黑瞎子不再流淚了,他蹭了蹭關皓鎖骨上那些暈開的血漬。
那些漫長的、短暫的,軟弱的時刻。
那些幾度想要求助於神佛的時刻,都隨著關皓體溫的回升,脈搏跳動的參與,慢慢變得永恆且柔和。
「你啊...」黑瞎子說:「你也不給我一個支棱起來的機會。」
「我有話一直沒有說,我想我以後也不會再說,因為你肯定不喜歡。」
「謝謝你。」黑瞎子說:「眼藥的五十萬,你始終沒有大包大攬的替我去給。」
「你永遠知道怎麼保護我,即便對於兩百億來說,多少個五十萬都很少。」
「尊嚴、人格、身體。」黑瞎子彎起唇角,用著打趣的語氣,說著傾心的話。
「你把我愛護的很好。」
他偏頭去吻關皓的側臉,唇瓣貼上去感受到的溫度,終於不再像是雪地里凍久了的冰涼。
於是黑瞎子也跟著平息了翻騰的、發酸的腦子與心。
他沒有再說話了,專心的環抱著戀人,替他取暖。
他知道,關皓會醒來的。
...
第四個小時的時候,黑瞎子已經背著關皓到達了張啟靈說的那條,會有野雞脖子守株待兔的水道。
再有一個兩小時,他就已經帶著關皓出了地下錯綜複雜的水道,上到了雨林里。
關皓的身體狀態也逐漸轉好,即便貧血讓他有些疲憊,但確實也能說一句「脫離了最危險的時候。」
說實話,要不是人已經醒了,3分鐘的閉氣需求,還有簡直像闖了蛇窩一樣的、扎堆的野雞脖子...
黑瞎子想把昏迷的關皓帶出地下也是不可能無傷完成的事情。
即便是這樣,黑瞎子也磕磕碰碰受了一些小傷。
地面上已經面目全非,所有沼澤的水位都已經降到了最低點,露出了最底下污臭的淤泥和猙獰的樹根系。
好在烈日高照,他們逐漸遠離那些水道,也就遠離了野雞脖子。
關皓捨不得叫他再負傷背著自己疾行,好說歹說,才勸動黑瞎子時不時把他放下來自己走一會兒。
但也就是一會兒,關皓也不好說有沒有十分鐘,總之沒幾步就又被背、被抱著走了。
再一想,一等到晚上野雞脖子就又要活躍,黑瞎子帶著他在白天撤離的越遠也就越安全,索性關皓也就放棄不再折騰。
後面的路,他乾脆趴在黑瞎子背上,有精力的時候就抓著黑瞎子的頭髮編小小的麻花辮,或者扎個啾啾玩兒。
沒精力的時候就老老實實的不動,但因為沒精力,多半是因為不舒服,從肢體到內臟都發寒,違背他的意願因為冷而顫抖起來。
這種時候,黑瞎子就會停下來。
雨林里也沒什麼安全的地方,他就原地停下,一邊警惕四周,一邊幫關皓捂熱手心,按一按穴位促進血液循環,等他好轉一些再啟程。
關皓打著顫,思路天南海北的飛,問黑瞎子:「師傅,你會做那種葯膳嗎?」
他道:「我感覺我到了要吃藥膳的時候。」
黑瞎子稍稍一頓,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會,回去我查查。」
說到這兒,黑瞎子突然抿唇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麼有意思的事。
「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啊。」他說:「葯膳可不比你想象的好吃。」
「就你那小孩子口味,誰知道你受得了幾頓。」
關皓一怔,覺得黑瞎子笑得比他剛醒來的時候有活力多了,就道:「吃,你要是做,那我幾頓也吃。」
黑瞎子輕輕哼笑了一聲,葯膳葯膳,想要有療效,那還是更看重這個葯字,清苦酸澀是少不了的。
但他當真對這事兒上了心,就乾脆堵了關皓未來會耍賴不吃的那條路。
黑瞎子道:「我記住了,你要是不吃,我就當我失寵了,你還是更喜歡清水芙蓉的小三爺。」
「——這是哪跟哪?」關皓錯愕的嗓音都快劈了,「你是怎麼從葯膳蹦到吳峫身上去的?」
黑瞎子見他一驚,也不冷了,嚇得眼睛瞪得圓圓的來了點兒活力,就樂得笑了兩聲。
他還不搭理關皓的震驚,背上人繼續走,「嗯」、「唔」了兩聲,含含糊糊的糊弄背上的人。
但這意思,關皓是了解了。
得,他這葯膳從想試試,變成了不吃?——你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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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皓一下也樂了。
「這怎麼還玩賴呢?」他道。
黑瞎子低笑了一聲。
「怎麼,不行?」
「行。」關皓哭笑不得的親親他的耳朵,「行——」
他笑笑,也不介意,只道:「你樂意做,我就樂意吃。」
關皓垂下眼去看黑瞎子的耳朵,有點微紅,一下子就讓他想起來好遙遠、好遙遠的時候,他在茅山腳下見到的那一小碟嗆口的辣子。
當然,也一併想起來家裡那碗爸爸非要喝的,黑漆漆的解酒湯。
他當時覺得是魔法,現在也仍然這樣覺得。
畢竟愛,解釋起來好像永遠都是一種魔幻主義。
不現實,又偏偏是建立在現實之上,真實到觸手可及,浪漫到恍如夢境。
關皓踏實地俯下身去,貼著黑瞎子的後背。
他才不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呢。
他甚至還有空嘲笑黑瞎子,「當年我把你背下荒山,風水輪流轉了吧?」
關皓道:「現在輪你把我背回家了,你還賠了夫人又折兵,人也賠給我了。」
「什麼叫商人的兒子?我厲害吧?哈哈,絕對不做賠本生意!」
黑瞎子抬手託了托他的膝蓋和大腿,從容地穿過高高低低的闊葉、樹根。
「別惹我啊。」黑瞎子涼涼的說道:「你等著我給你放成倍的黃連,苦死你。」
「哇...」關皓哈哈笑了兩聲,低下頭去慫慫地摟著他的脖頸不敢抗議。
畢竟黑瞎子真的沒有說錯。
他就是小孩子口味。
「我愛你。」關皓倔強道:「不要黃連。」
黑瞎子輕哼了一聲。
「看心情。」他道。
關皓無聲笑了笑,他知道這樣說,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
一天一夜,黑瞎子帶著關皓穿過了峽谷。
張啟靈指出的那條水道,最大程度上的縮短了他們在雨林里跋涉的時間。
這個人情,黑瞎子認了。
關皓沒去提,黑瞎子也沒有提,但他們都清楚出了雨林,外面的還有戈壁。
如果沒有人在等候,他倆都得在這裡做一對真正的「亡命」鴛鴦。
萬幸的是,潘子居然在峽谷的出口,也就是當初的入口等著。
並且,不止有潘子,居然還有後面找過來的扎西和定主卓瑪,甚至還有兩三個阿寧的手下。
是阿寧的親信不放心,逼著定主卓瑪和扎西帶路找來了這裡。
潘子則是醒來以後見吳峫和胖子、張啟靈都不見了,就知道是出了事情。
但他彼時傷勢嚴重,也找不到進入西王母國的入口,便一咬牙放棄,想著等候在峽谷口吧。
畢竟無論是誰也需要有人接應,就也和阿寧的手下照了面。
阿寧的手下也得知了阿寧死亡的事情。
他們沒說什麼,倒是一門心思的想進入去找尋阿寧的屍體,潘子逼不得已,把阿寧最後的死相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她的親信。
這中間又是一段,無法言說的痛苦和折磨。
她的親信最終選擇等候在這裡三天。
他們因為知道阿寧是中國人,就選擇守在峽谷口,變相幫阿寧守夠三天靈,還找來了幾件阿寧的衣服,立了衣冠冢給她。
潘子一看阿寧的這幾個手下都是洋人臉,一邊嘀咕一幫洋人搞中國文化還挺上心,一邊又過去幫著忙把阿寧的衣冠冢立得更規矩了點。
黑瞎子帶著關皓出來的時候,阿寧的手下已經撤離了,但他們在峽谷外和戈壁灘上留下了大量的物資給能生存下來的人。
他們說,這是阿寧臨走前的交代。
...
潘子得知了小三爺和三爺的情況,告別了黑瞎子和關皓,選擇繼續守在峽谷口等候。
黑瞎子和關皓在峽谷外休整了兩天,在扎西和早已離去的阿寧幫助下,駕車駛向了戈壁。
茫茫戈壁灘。
總有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