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個位置大凶
主位上的暗潮洶湧並未影響到嗣子的選拔。場內,男孩們一個個被僕婦帶上來,奶聲奶氣地做著自我介紹。
方眾妙盯著正在說話的一個男孩,心裡暗暗評估。
【照我的標準,這個孩子本是上上之選。他是孤兒,尚且年幼,無依無靠,秉性純良,口齒清晰,頭腦聰穎。但他命宮和疾厄宮內各有一道黑氣互相衝撞,此面相表明這個孩子患有重大隱疾。】
四位族老心緒浮動,眸光閃爍。
他們早已對參選的孩童做過詳細的調查,自然知道每一個孩子的情況。
這個孩子的確有重大隱疾,方眾妙算得很准!如果她真有如此神通,那她之前所言……
四位族老怒火重燃,呼吸都有些加重。
若真有此事,那便是整個余氏家族的恥辱!
余成望一心只想把自家孫子認回侯府當嗣子,又怎麼會去調查別的孩子?他對場中這名男孩的情況一無所知,但他能從幾位族老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眼皮狠狠一跳,壓低聲音不敢置信地問,「這孩子真有隱疾?」
苗萍翠也朝四位族老看去,臉色十分陰沉。
四位族老相互看看,正準備回話,卻聽那心聲幽幽響在半空:【這孩童舌面赤紅,舌苔全無,面相火沖】
【火對應心臟,這孩童竟是生來就患有心疾,不可情緒波動,不可太過勞累。】
【叫他讀書,他會損耗太多精力,從而加重病情。叫他習武,更是送他去死。】
方眾妙微微搖頭,在心裡暗自沉吟:【稍後找一戶好人家收養他,我每月給足銀錢,叫這孩子平安長大也就是了。他擔不起侯府嗣子的重責大任。】
四位族老都在此刻長嘆一聲。
好精準的相面之術!好慈悲的心腸!原是他們誤會了少夫人。
好感大漲之下,余德洪不由對余成望低語,「翰兒娶了個好媳婦。」
余成望呆了一呆,然後才明白過來。他聲音顫抖地說道,「那孩子真有心疾?」
四位族老微微頷首。
余成望靠向椅背,怔愣片刻,忽然拍打椅子扶手,急促開口,「竟然這般神異!那她剛才說我家翰兒正遭逢大難,意思是我家翰兒沒死?」
四位族老也才反應過來,全都愣住。
余飛翰沒死?這是大喜事啊!余家最有出息的後輩非余飛翰莫屬。他若還在人世,必然能把余家帶入鼎盛!
「宴會結束之後,你可以讓少夫人幫你算一算。」余德洪說道。
余成望連連點頭,眼裡冒出喜色。
苗萍翠的心卻已經涼了。
事實一再證明,她以往最看不起的兒媳婦卻是最了不得的一號人物。可兒媳婦已經失憶,對兒子感情全無。兒媳婦根本不想把兒子找回來!
翰兒這會兒在做什麼,有沒有危險,吃了多少苦頭?
苗萍翠想著想著便紅了眼眶,恨不能立刻結束宴會,如此她就可以馬上去找方眾妙套話。若套不出話,她就支開那個武功高強的丫鬟,再找個地方把方眾妙囚禁起來。
方眾妙不肯算翰兒的下落,她就斬斷方眾妙的四肢,把方眾妙做成人彘放進盛滿鹽水的大瓮里。她就不信到了那個時候,方眾妙還能死咬著不鬆口!
苗萍翠心中暗暗發狠,卻聽余德洪在旁說道,「若少夫人真有這般神通,那余飛虎與姜雨柔的事,想必也是真的?」
余成望驚喜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差點忘了這檔子破事!
苗萍翠的眼珠子爬滿血絲,恨意止不住地洶湧。若此事被證明是真的,她必要扒掉姜雨柔和余飛虎的皮!
方眾妙接連看了幾個孩子的面相,都不滿意,於是回頭問那木頭樁子一般的小丫鬟。
「你知道黛石去哪兒了嗎?」
丫鬟只是眨眼,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黛石已經把兩張婚書揣入懷中,飛檐走壁地往侯府里趕。
沿途她遇到了苗萍翠的丫鬟婆子,遇到了余成望的長隨侍衛,遇到了四位族老的小廝,遇到了滿頭大汗拔足狂奔的余飛虎,遇到了王安貞的兩個大丫鬟,還遇到了氣喘吁吁滿臉惶急的余雙霜。
嘩啦啦一群人,你追我趕。
黛石躲在一棵大樹的茂密枝葉中,笑眯眯地呢喃,「好生熱鬧啊。我該把婚書給誰呢?」
是的,她並不准備把婚書交給小姐。小姐若是問她怎麼會知道婚書的存在,她該如何解釋?
心聲之事已被老天爺禁言,她既不能說,也不能寫。她若是在小姐面前支支吾吾一通,恐怕惹得小姐不喜,更怕小姐懷疑她有事隱瞞,不夠忠心。
黛石左思右想,決定找一隻出頭鳥幫小姐把這事給料理了。小姐坐著看戲就好。
黛石抱著雙臂站在高高的樹枝上,袍角隨風飄擺。她垂眸沉吟,「在侯府里,誰的性子最衝動?誰最不顧體面最會鬧騰?」
眸子忽然一亮,黛石飛身掠向王安貞的兩個大丫鬟。
寧遠侯府,嗣子評選還在繼續。
一名五歲男孩站在場中,緩慢卻有條理地介紹著自己。他說他叫余滄瀾,家中父母俱全,若是能選上嗣子,他會為侯府和全族的興盛效死力,若是不能選上,他就回家侍奉爹娘,如此也很開心。
在他身後,僅剩最後一個男孩在等。這個孩子虎頭虎腦,笑得眉眼彎彎,一點也不緊張。
兩個男孩都引起了方眾妙的注意。她仔細觀察二人面相,眼眸里微光閃爍。
心聲帶上了幾分愉悅,響在半空:【這兩個孩子都很不錯。】
四位族老連忙豎起耳朵偷聽。
余成望很想取消這場宴會。他兒子還活著,他幹嘛過繼別人的孩子?再不錯也非侯府血脈!
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族人們都在一旁看著,他也不好當即叫停。等宴會結束,他與四位族老商量商量,看這事應該怎麼辦。
苗萍翠舉棋不定,暗自思量。
如果方眾妙說的是假的,那麼余問清便是翰兒的孩子。
問清是外室所出,沒有資格當世子。這場宴會辦下來,將他認作嗣子,他的身世就不會有瑕疵。
但問清若不是翰兒的孩子呢?
等著吧。等那婚書拿到手,便可證明方眾妙的話。
苗萍翠握緊茶杯,壓下內心的焦急。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拿著一塊金燦燦的金屬薄板和一張紙,飛速走到王安貞身邊耳語。
王安貞臉色鐵青,表情猙獰。
余成望、四位族老、苗萍翠派去的人也都陸續回來,找到各自的主子悄聲回稟。
余飛虎汗流浹背地走入院內,臉上是一片灰敗之色。
余雙霜拖著兩條沉重的腿,蹣跚行到姜雨柔身邊。姜雨柔牽住她的手,責備她頑皮。她卻是滿臉的怨恨和恐慌。
方眾妙只覺腦後吹來一陣風,轉頭望去,卻見黛石憑空出現。
「小石頭,你跑哪兒去了?」她立刻詢問。
黛石笑嘻嘻地說道,「小姐,我如廁去了。」
方眾妙點點她挺翹的鼻尖,嗔怪道,「我猜也是。下回離開給我打聲招呼,不要神出鬼沒的。」
黛石紅著臉捂住鼻尖,喃喃道,「知道啦小姐。」
小姐的手指頭好香啊,嘻嘻嘻……
方眾妙瞥著對面主位上那些人,好奇地問,「小石頭,他們在說什麼,你能聽見嗎?」
只見對面所有人都在與自己的僕役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場面著實古怪。
黛石眼珠子一轉,小聲說道,「他們在商量嗣子的人選。侯爺和侯夫人都決定選余問清當嗣子。我耳力強悍,我聽得真真的。」
方眾妙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聲卻笑得玩味。
【我那公公婆婆果然被余飛虎蒙蔽,要選粉衣女子的兒子當嗣子。侯府的一切,將來都是余飛虎和余問清的。可憐了我的弟妹和兩個正經嫡出的孩子。】
四位族老面如黑炭地看向苗萍翠和余成望。
他們已從小廝那裡知道,婚書沒找著。但余飛虎急急忙忙跑出去,他們卻看得真切。余問清的身世不可能沒問題!
既已如此,寧遠侯和侯夫人還是要選余問清當嗣子,這夫妻倆莫非老糊塗了?
苗萍翠和余成望接收到族老們責難的目光,恨不能站起來喊冤。
他們什麼時候說過要選余問清當嗣子?他們是在聽奴僕們回稟情況!雖然婚書沒找到,但此事尚且存疑,他們絕不會貿然定下余問清的嗣子名分!
方眾妙,這回你可真是胡說八道!
不等苗萍翠和余成望向幾位族老解釋,王安貞忽然站起身,舉著那塊金燦燦的金屬薄板和那張紙質婚書,大聲喊話。
「姜雨柔,你好大的膽子!那個叫余問清的男童明明是我夫君與你生的野種,你卻私下告訴我公公婆婆,說他是我大伯的兒子,還讓我公公婆婆把余問清立為嗣子!你竊取朝廷爵位,你罪大惡極!」
姜雨柔驚呆了。
周圍的婦孺發出震天響的驚呼。
余雙霜猛地握緊姜雨柔的手,急急開口,「娘,快跑!」
王安貞厲聲怒喝,「攔住她們!」
幾個僕婦立刻把母女二人攔住,還抓住了站在場中的余問清。
余飛虎立刻衝上前拉扯妻子,小聲低語,「貞娘,眾目睽睽,你別鬧!」
王安貞聲音更大,「正是因為眾目睽睽,我才要鬧!我今兒個若是忍氣吞聲,余問清那奸生子就要奪走我兒子的爵位!我兒子才是二房正經的嫡子,便是要過繼嗣子,也該選我兒子。他余問清憑什麼?我問你,他憑什麼?」
王安貞眼睛越來越紅,五官幾近扭曲。
苗萍翠走過去,強行壓住王安貞的肩膀,低聲呵斥,「王氏,你閉嘴!有事回後院再說!」
「不!我今日就要說個清清楚楚!你們看,這是我丈夫與那姜雨柔的婚書,寫在銅板上是什麼意思?是暗喻他們情比金堅嗎?」
「還有這張婚書,是姜雨柔與余東明的。好你個姜雨柔,你不是一女二夫,你是一女三夫啊!我們余家的好兒郎全被你一個人霍霍完了!世上怎會有你這等淫賤之人!你還要不要臉?我那大伯真是個綠毛龜,給弟弟養了五年兒子,哈哈哈!」
余飛虎狠狠甩了王安貞一巴掌。
王安貞的兩個孩子被嚇到,嚎啕大哭起來。
王安貞就在此刻被恨意逼瘋,臉上露出決絕之色。
看見族人們朝自己投來譏諷的目光,想到兒子遭受的屈辱,苗萍翠衝上前試圖捂住王安貞的嘴。
她氣急敗壞地怒喝,「我拔了你的舌頭,看你還怎麼胡言亂語!」
王安貞徹底失去理智,狠狠推開苗萍翠。
苗萍翠向後仰倒,一屁股跌坐在旁邊的空椅子里。
說時遲那時快,一顆石子破空而至,咻的一聲射入苗萍翠的眼眶,令她眼球爆裂,鮮血四濺。
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所有人都驚呆了。
余雙霜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緒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不敢置信地忖道:該發生的劇情還是發生了!但為什麼被射爆眼球的人是祖母,不是方眾妙?方眾妙才是這本書里最大的炮灰啊!
一道嘆息幽幽地響在半空:【我早就說過,這個位置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