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相談甚歡
閔悉忙說:「承蒙大人抬愛,愧不敢當。」
首輔大人看向閔悉和雲霽:「你們兄弟二人多大了,可曾讀過書?」
雲霽拱手回:「回大人話,晚輩今年二十六,義弟閔悉年二十四,我們兄弟二人均尚未進學。晚輩如今在文昌書院讀書,義弟跟隨我外祖父讀書,準備參加後年的童試。」
首輔聽完倒是有些意外:「你叫雲霽是吧?你是雲祥號的東家吧,你家中財力不可能支持不了你讀書,為何到現在才考?」
雲霽一臉愧色:「晚輩慚愧,先前並未想走仕途。」
「那為何又改變了主意?」
「走的路長了,見的世面廣了,便有了抱負,想有機會施展。」雲霽當然不會說是因為閔悉才想走仕途的。
首輔看向閔悉:「小友你呢?」
閔悉呲牙笑:「草民讀書晚,還是跟著義兄才開始讀的,恐怕走不了仕途,只是想試試,聽說有功名的人可以見官不跪。」
首輔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倒是個樸素的出發點。好好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草民謹記在心。」
首輔拿起桌上盤子里的玉米棒子,咬了一口,發現硬邦邦的,幾乎咬不動,便放下,說:「你們帶回來的這些作物,想必不會局限於這幾種吃法吧?」
閔悉笑道:「回大人話,是的。番薯可以烤著吃,可以蒸著吃,也可以磨成粉過濾出澱粉做粉條吃。玉米新鮮的時候摘下來可以蒸著吃,燉湯吃,把玉米粒剝下來炒著吃,像這樣的老玉米,一般都是跟麥子一樣脫粒磨成粉做饅頭吃。洋芋可以蒸著吃炸著吃,也可以炒著燉著做菜吃,也可以磨成粉過濾出澱粉做成粉條,跟番薯差不多。花生可以煮著吃,也可以炒著吃,炒花生米是再好不過的佐酒之物,還是很好的油料作物,可以炒熟后榨油,比豆油更香。」
首輔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麼看來,你們帶回來的都是好東西。」
「這些作物最大的好處就是耐旱,南北方都能播種。土豆與番薯都是產量很高的作物,病害還少。」閔悉說。
「看來你是用過心的。」
「我們找到這些作物之後,在歐羅巴也試種了兩年,大致習性也都摸得差不多了。」
首輔又想起另一件事:「你們還向水師捐獻了一艘蓋倫船,這又是為何?」
閔悉伸出手,扥了一下雲霽的衣裳,示意他說。
雲霽會意:「回大人話……」他把之前向於亮等人解釋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首輔聽得連連點頭:「有憂患意識,還能付諸行動,不錯!如若大明讀書人都如你們這般為國為民,何愁我大明不千秋萬代!」
陶禮之聽完喜上心頭,首輔都認可了他們兩個,只要他們能夠高中,何愁前程!
但閔悉並不樂觀,張居正現在雖然大權在握,但他去世的時候年歲並不大,好像不到六十歲,按照他當下的年紀,恐怕也沒多少年可活了,所以雲霽如果走仕途的話,張居正這棵大樹未必能指望得上。
而且張居正只是一介臣子,上頭還有一個皇帝呢。臣子太厲害,就意味著皇權被削弱,等到皇帝有了權,第一個要打壓的便是位高權重的臣子。
所以張居正一倒,大明真正干實事的人就沒有了,餘下全是沽名釣譽、中飽私囊之輩,朋黨之爭最終把搖搖欲墜的大明拖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閔悉對明朝其實沒多少好感,廢物皇帝太多,大明亡了他也不可惜,但他有一個想法,就是不能亡於後金之手。
他要改變大明亡於後金之手的命運,明面上有兩個渠道:一是改變張居正的命運,另一個就是改變萬曆皇帝,前者似乎還有做到的可能,後者幾乎是不可能了,畢竟他們根本就沒有渠道結識萬曆。
還有一條隱藏渠道,就是靠他和雲霽走出一條新路來,但以他倆現在的身份和處境,還是零起點,難度之巨可想而知。
一個王朝發展到這個時期,其實氣數都差不多了,各種社會弊端已經形成,階級早已固化,土地兼并正在加速,貧富差距巨大,百姓積怨已久,想要改革,那就是動地主階級的蛋糕,是很難推行下去的,唯有革命,洗牌重來,才是唯一正解。
閔悉顯然不可能拉大旗造反鬧革命,他自認沒那個本事,他敢造反,恐怕第一個被滅的就是他了,他能幹的也只是修修補補,儘力改變大明的命運走向,不給后金崛起的機會。
問完船的事,首輔又問起了歐洲各國的情況,這個閔悉比雲霽知道的要多一些,所以主要是他在回答。
「你們覺得,同歐羅巴那些彈丸小國有來往必要嗎?」首輔居然問起了閔悉和雲霽的態度。
閔悉老老實實回答:「草民以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歐羅巴小國正在經歷著社會巨大變革。長久以來,他們的社會都處於蒙昧落後狀態,如今正在經歷變革,從無到有,反而容易不落窠臼,他們更易取得長足進步。所以我認為有來往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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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聽完這席話,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閔悉:「這其中有你的私心嗎?畢竟拂朗機人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沒有私心,草民是真這麼認為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閉門造車只會越來越局限。舉個例子,火藥是咱們先人在煉丹時發現的,歐羅巴使用火藥的技術是從咱們這裡學過去的,但他們將火藥用於各種槍械和大炮,殺傷力要勝於我們大明的火炮與火槍。如若我們不在乎,且不當一回事,他們的火炮殺傷力只會越來越強,我們與他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未來,咱們的敵人就不僅僅是來於陸上周邊各國,可能還有來自大洋另一端的歐羅巴諸國。」閔悉的語氣十分誠懇。
首輔沉吟片刻,頷首:「小友一番話,令老夫受益匪淺。」
閔悉知道,張居正這樣的政治家,比普通人的眼光要看得長遠得多,他所有的謀篇布局,至少都是十年為單位,甚至是百年。閔悉說的事,他肯定是考慮過的,比起其他的事來,可能不那麼迫在眉睫,因此沒有去布局,現在閔悉一提醒,他或許就要著人去布局了。
「不敢當。大人深謀遠慮,定然比草民想得更周全。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大人要考慮的太多了,跟內政比起來,與番邦的接觸倒不顯得那麼急切了。」閔悉恭敬道,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大人是大明的中流砥柱,萬請保重身體,大明才能基業長青。」
首輔捋著鬍鬚笑道:「謝小友關懷,老夫定會保重身體,為大明至少再戰二十年。」
從茶樓出來之後,陶禮之看著閔悉:「後生可畏!」
閔悉問他:「大舅,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無妨,那些話你說合適,我說反倒不合適。你年少赤誠,真切關懷大人,首輔大人不僅不會介懷,反倒會對你印象更好。」陶禮之說。
雲霽說:「大舅,天色不早了,咱們去雲祥酒樓吃個午飯再回吧。」
陶禮之想了想:「也好。」
等上了馬車,只有閔悉和雲霽的時候,閔悉忍不住問:「那位首輔大人,是不是就是張居正張大人?」
「對啊,正是他。你知道他?」雲霽覺得閔悉今天有些不對勁,他居然勸張居正保重身體,他們跟張居正無親無故,又是後生晚輩,提這個並不合適。
閔悉嘆了口氣:「嗯,但我不能多說,擔心泄露天機。總而言之,我今天說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也並非為了討好他,跟他套近乎,是真誠希望他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
聰明如雲霽,自然也猜到了點什麼,但也沒多問。
張居正抽空見了閔悉和雲霽,並沒有給什麼賞賜,就是想見見兩個年輕人。閔悉和雲霽也不介意,他們帶回的東西是獻給朝廷的,就算是要賞賜,那也應當是朝廷賞賜,而不該是張居正賞。張居正願意百忙之中抽空來見他們一面,說實話,就已經非常重視了。
閔悉覺得自己非常榮幸,這可是張居正啊,能夠在歷史上留名青史的政治家何其稀少,他居然親眼見到了!
「我真的沒有想到,張大人會接見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他多忙啊!」閔悉感慨道。
「我也沒想到會是他!」雲霽點頭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