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臨淵羨魚

第178章 臨淵羨魚

長安,壓樊樓人潮如織,喧鬧非凡。

鄭秋靜靜地依靠在二樓一處閣樓窗前,目光有些迷離地望著樓下那穿梭不息的食客,仿若陷入了沉思。

楊鮦輕移蓮步,走到鄭秋身側,眼中滿是疑惑:「怎麼了?瞧你這副模樣,似是有心事?」

鄭秋緩緩轉身,蛾眉微蹙,沒好氣地白了楊鮦一眼:「你莫要作死!你難道不知自己現在身懷六甲,不能飲酒?」

楊鮦吐了吐舌頭,模樣甚是委屈,皺著瓊鼻氣道:「我怎會知曉這些?又無人教我。」

「哼!」鄭秋冷笑一聲,嘲諷道,「瞧瞧,這便是做外室的下場,如今有了身孕,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更無人悉心照料。現在後悔了吧?」

楊鮦聞言,翻了個白眼,恨聲道:「你莫要在此說風涼話!即便我如此,也強過你這孤家寡人,無人疼惜!」

「你有病!」鄭秋輕叱道。

楊鮦卻懶得再與她鬥嘴。她前些日子嘔吐不止,方知自己有了身孕。她自幼在深宮長大,於這孕育之事一竅不通,這也是頭一遭做娘親,著實有些慌亂無措。所幸這幾日有鄭秋在旁,雖說這女子言辭犀利如刀,但好歹算半個自己人。念及鄭秋的性子,楊鮦心中那股子鬥氣之意也漸漸消散。

「哎!自咱們算計了樊樓之後,太子仿若癲狂一般,揪住你父親在蘇州任上的命案不放,彈劾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還將他手中的三法司推到了台前。你可有應對之策?」楊鮦美目流轉,望向鄭秋。

鄭秋眉頭緊鎖,冷哼一聲:「說我父親收受賄賂、草菅人命,虧他想得出來!」

「那你如何為令尊洗脫罪名?」楊鮦急切地問道。

「洗脫什麼罪名?我父親本就清白無辜!」鄭秋眼中滿是憤恨。

楊鮦無奈地瞪了她一眼:「誰管你父親有罪與否?如今世人皆知你父親與太子決裂,我問你,你打算如何反擊?」

鄭秋沉默良久,緩緩道:「我看這樊樓的生意,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呵!就你那手段,如今誰還敢去樊樓?譚花正帶著皇城司的人滿長安城搜捕白蓮教徒,那樊樓更是一日之內被長公主三次催稅,能撐到下個月,便是奇迹了。」楊鮦說道。

鄭秋聽聞此言,美目微睜,盯著楊鮦道:「我倒是小瞧你了。你不僅能說動皇城司的譚花出手相助,竟還能讓長公主派人來催稅稽查,你真的只是楊炯的管事?」

「不然呢?搜捕反賊本就是皇城司分內之事。太子一直妄圖從長公主手中奪回戶部財權。他如今監察六部,沒少給長公主找麻煩。如今有這麼一個能扳倒樊樓的機會,長公主不過是按章辦事,豈會輕易放過?」楊鮦耐心解釋道。

「哼!按章辦事!」鄭秋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楊鮦也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慵懶地伸了伸身子。不知為何,自懷孕之後,她愈發覺得睏倦。想起楊炯那壞壞的笑容,她不自覺地輕撫小腹,嘴角泛起的那抹弧度,讓鄭秋不禁皺眉。

「你可知曉?你腹中孩子並無繼承權。」鄭秋冷不丁地說道。

「有的!」楊鮦語氣堅定。

「啊?」鄭秋滿臉詫異。

「楊炯答應我,我們的孩子會入族譜。」楊鮦神色認真。

「這種鬼話你也信?」鄭秋嗤笑。

「你不懂!」楊鮦眼中閃過一絲柔情。

鄭秋皺眉,傲然道:「我不懂?我三歲能書,七歲可文,十歲通讀經史,十八歲便成為大華第一女夫子,我有何不懂?」

楊鮦嗤笑一聲,反駁道:「你有過喜歡之人嗎?你可知喜歡是何種滋味?」

「我……我無需知曉!」鄭秋眼神微微閃爍。

楊鮦輕輕搖頭,目光透過窗子,望向遠方,似是陷入了回憶。

鄭秋沉默不語,竟還真是一時語塞。她向來心高氣傲,尋常男子在她眼中不過是凡桃俗李,根本入不得她的法眼。

可被楊鮦這麼一問,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過往遇到的那些男子,細細想來,除了楊炯給她的感覺與眾不同,其餘人皆如過眼雲煙,絲毫掀不起她內心波瀾。

每當想起楊炯那可惡的模樣,她便恨得咬牙切齒,可為何他的身影總會無端闖入自己的思緒,攪亂自己的心湖?難道僅僅是因為氣憤?

鄭秋滿心疑惑,目光轉向楊鮦。這女子雖相貌平平,但舉止中的貴氣卻難掩分毫,心思更細膩如發,只是偶爾有些孩子氣。也不知為何,自己竟與她頗為投緣,當真是奇怪。

尤其是她懷孕之後,整個人仿若脫胎換骨一般,慵懶隨性,那不時露出的傻笑,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可愛。難怪楊炯會鍾情於她,這般傻姑娘,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愛,只是她這單純的性子,日後定是被楊炯吃得死死的。

「哎!你日後便做我孩子的先生吧!」楊鮦突然說道。

「我不收笨蛋做弟子!」鄭秋沒好氣道。

楊鮦一聽,頓時怒道:「你說誰是笨蛋?」

「有你這樣的笨蛋娘親,你孩子日後定會跟著你吃苦。」鄭秋嘲諷道。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楊鮦狠狠瞪了鄭秋一眼。

「呦~!我嫉妒?嫉妒你是外室?嫉妒你孩子跟著你受苦?真是笑話!」鄭秋反唇相譏。

楊鮦怒目圓睜,狠狠道:「鄭秋!你信不信,這姨娘你當定了!」

鄭秋滿臉疑惑:「我本就是你孩子姨娘,這有什麼信不信的?」

楊鮦大笑起來,剛要伸手去拿酒壺,卻猛地想起自己有孕在身,只得無奈地搖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輕抿起來。

鄭秋被她這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對上她那揶揄的眼神,頓時恍然大悟,怒道:「做他的春秋大夢!我鄭秋絕不做小妾,絕無可能!」

「吶吶吶!惱羞成怒了吧!這說明你心中已有波瀾,若是平常,不相干之人說這話,你根本不會理會。再者說,我又沒說是楊炯,你為何第一反應便是他?學富五車的鄭夫子,這是為何呀?」楊鮦不理會鄭秋的怒容,似是看好戲一般質問連連。

「我……你……我與楊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死不休的那種!」鄭秋咬牙切齒地說道。

「切!我與他之前的仇可比你大多了,如今還不是被他騙得團團轉。我看啊,你也離那一步不遠嘍。」楊鮦笑道。

鄭秋沉默半晌,不想跟她在此話題糾纏,岔開話頭道:「我現在不想談論此事。我且問你,你能否與皇子搭上線?」

楊鮦見她神色嚴肅,也收起嬉笑之色,認真道:「大部分皇子我都能說上話,不過若是涉及他們的核心利益之事,恐怕就難辦了。」

鄭秋眉頭緊皺,陰狠道:「太子對我使這等陷害手段,就休怪我謀他的命!」

楊鮦聞言一怔,趕忙坐直身子:「你想幹什麼?」

「李澤你認識嗎?既然上次樊樓白蓮教之事未能扳倒太子,那若是東宮藏有甲胄呢?」鄭秋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眼神幽寒如冰。

楊鮦嗤笑一聲:「你當這是孩童過家家呢?甲胄可不是尋常之物,那是軍國重器!縱使是三皇子李澤,也未必能輕易搞到多少。就李澤那衝動性子,若有這辦法,早就動手了,哪還輪得到你去告知?」

鄭秋微微搖頭,傲然道:「所以說你們不是鄭秋。東宮並非單指哪一處居所,而是所有依附太子之人的居所。你們為何總想著對太子直接動手,而不先從他的依仗入手?這些人與東宮休戚與共,他們私藏甲胄與太子謀反有何區別?」

「鄭秋!你可真是……真是膽大包天!若是如此行事,太子想脫身,就必須捨棄這些黨羽,即便如此,他也必然會元氣大傷!」楊鮦驚嘆道。

「哼!惹了我鄭秋,就別想有好日子過!」鄭秋眼中滿是決絕。

楊鮦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暗自慶幸楊炯能降服這狠辣的女子。若是她時刻惦記著相府,自己怕是要日日擔驚受怕,難以入眠了。

「你想對誰下手?」楊鮦問道。

鄭秋沉默片刻,緩緩道:「太子黨人數眾多,人多則易出紕漏,其中更是良莠不齊。這幾日我一直在剖析太子黨的權力體系,發現要一次性剷除太子黨,怕是困難重重。所以我想著,可以先從幾個核心成員入手。」

楊鮦猜測道:「三法司主事?王家的朝官?還是另有其人?」

鄭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你難道不知太子與監門衛有關係?」

「不可能!他不敢!他連殿前司潘姑娘都不敢娶,怎會收買掌大內諸門禁衛的監門衛?他若如此行事,一旦被發現,便是大禍臨頭,不用別人動手,皇帝就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楊鮦急切地說道。

「那你如何解釋,監門衛副指揮張道藩,一個區區五品武將,為何能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大街購置宅子?他一年俸祿不過四百兩,這些錢連修繕莊園、使喚奴僕、迎送往來都不夠,若無其他收入,他怎敢在長安大街上買宅子?」鄭秋反問道。

楊鮦一時語塞:「那這和太子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是他妻族的錢呢?」

鄭秋翻了個白眼:「你這孩子生出來肯定和你一樣笨!」

「鄭秋!」楊鮦怒道。

鄭秋見她又要發火,便不再逗她,認真道:「這些消息是我從太學生劉思那裡得知的。這劉思號稱長安百事通,他與張道藩的兒子張器是酒肉朋友。張器前幾日酒後失言,劉思這才知曉張道藩在長安大街新買了宅子。若不是我這幾日一直在研究太子黨,又恰好想起劉思這號人,差點就錯過了這條重要線索。」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張道藩背後的金主?」楊鮦問道。

鄭秋點頭:「你難道沒發現嗎?樊樓的生意衰敗得極為迅速,這太反常了。我一直在留意樊樓的動向,發現他們最近在不斷縮減規模,菜式只留了十道,酒也開始從市面上採購,甚至有傳言說他們正在謀劃出售田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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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與太子在朝堂上的反應截然相反。他在朝堂上瘋狂反撲,全力誣陷我父親,可在樊樓之事上,自從咱們用白蓮教之事嫁禍他后,他竟毫無反抗之意,所有跡象都表明他要放棄樊樓。而張道藩常年出入樊樓,如今樊樓失勢,他卻在長安大街購置房產,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什麼?」楊鮦追問道。

鄭秋得意地一展摺扇,輕笑道:「這說明太子知道樊樓已無藥可救,於是壯士斷腕,變賣樊樓以貲財來安撫太子黨眾人。」

楊鮦沉默半晌,緩緩搖頭道:「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並無實質性證據。」

鄭秋嗤笑一聲:「太子誣陷我父親時,又有何證據?謀反之事,關鍵在於讓皇帝相信太子有謀反之心即可,至於他是否真的謀反,那便等他到了陰曹地府,再與閻王理論吧!」

楊鮦心中凜然:「我算是明白了,不管監門衛的張道藩是否是太子黨,你都要把他變成太子黨,對不對?」

「那不然呢?我聽父親說,自從太子得到太原王家的支持后,監察六部的手段愈發凌厲,不斷往六部安插自己的人,長公主和三皇子李澤都被他攪得不勝其煩。如今長公主已經出手,我不信李澤這個兵部侍郎會坐視不理。他要是再不反擊,兵部可就要落入太子之手了!」鄭秋冷冷地說道。

楊鮦沉默良久,緩緩道:「常人面對此等局勢,皆是臨淵履薄,心生畏懼,你為何毫無懼意?陷害太子、謀划皇子之事,從你口中說出,竟看不到你對皇家有絲毫敬畏之心。」

鄭秋挑眉,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是太子將我御史府逼至深淵邊緣,如今還想將我們推下深淵。我鄭秋向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敢出手,我便敢反擊,管他是誰!」

「此事牽扯太大,容我再想想。」楊鮦皺眉道。

「你若做不了主,便快去告知楊炯,我御史府可等不了多久!」鄭秋恨聲道。

楊鮦沉默不語,只是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青黛的聲音:「掌事!夫人來看你了!」

楊鮦聞言,悚然一驚,心中暗怪青黛不懂事,鄭秋還在此處,怎能讓夫人前來?難道夫人已經知曉自己懷孕之事?

鄭秋聽聞,眉頭緊皺,看向楊鮦:「楊炯可真是疼你!你不過是個外室,梁國夫人竟親自前來慰問,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楊鮦翻了個白眼,慌忙起身整理衣衫,朝門口迎去:「見過夫人!」

「鄭秋見過梁國夫人!」鄭秋也微微行禮。

謝南一進門,便瞧見兩人,她微笑著拉起楊鮦重新坐下,又朝鄭秋點頭示意,讓她不必拘謹。

「你這丫頭!想瞞姨娘到何時?」謝南坐下后,拉著楊鮦的手,笑罵道。

楊鮦心中忐忑,不知謝南所指何事,是懷孕之事,還是自己公主的身份?她不敢貿然開口,只是扭捏地沉默著。

謝南見狀,輕笑一聲,暗道這真是個傻姑娘。

「你呀!若不是老爺從江南來信,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呢。你們這些孩子,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還有這青黛,都被我寵壞了,連我都敢瞞!」謝南說道。

「阿娘,我知錯了!」青黛垂首低眉,低聲認錯。

「哼!等回去再收拾你!」謝南狠聲道。

楊鮦知道自己瞞不住了,看著謝南那目光灼灼的眼神,求饒道:「姨娘!都是我的錯,您莫要責怪青黛!」

「哼!你這傻姑娘!都有身孕了,為何不去相府?」謝南問道。

「我……我沒名分。」楊鮦低聲說道。

謝南長嘆一聲:「哎!真是造化弄人啊!你這孩子,我都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說罷,謝南拿出一枚青玉十二時辰團花繡球佩——寅,系在楊鮦腰間,笑罵道:「這是老爺從江南老道手中要得的傳家寶,現在你可以跟我回家了吧?」

「姨娘!我在冰雪城住得挺好。」楊鮦說道。

「不行!以前姨娘不知你受了如此委屈,如今既然知曉,斷然不能讓你繼續住在外面。昨日老爺來信,除了送來傳家寶,還特意叮囑,必須把你接回家!」謝南語氣堅決。

楊鮦沉默不語,她雖想讓孩子入楊炯族譜,可自己如今沒名沒分,這般回去,豈不丟人?

謝南見她猶豫,直接拉起她:「跟我回家祭祖!你看看你,都要做娘親了,還敢飲酒,這還了得?」

「啊?」楊鮦驚詫出聲,心中暗忖:我又不是正妻,能祭祖嗎?

謝南卻不理會她的反應,拉著她便往相府走去。

鄭秋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雖然她們的話語有些讓她摸不著頭腦,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國夫人對楊鮦的疼愛。再看那青玉十二時辰團花繡球佩——寅,楊鮦或許不知其珍貴,可她出身金石世家,怎會不清楚?

那玉佩可是正一派的祖傳之物,非有大恩者,不會輕易贈予。佩戴此佩者,可改氣運、延壽命、驅邪煞、避災厄、迎福祉,就連皇家都不曾擁有,如今相府卻將其給了楊鮦,鄭秋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羨慕之情。

鄭秋見房中只剩下自己,輕輕搖頭,起身走到床邊,任由冷風吹動髮絲。她心中明白,自己是御史府的頂樑柱,這些東西,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御史府如今已身處險境,如臨深淵,而楊鮦有長輩權貴呵護,自己卻只能獨自面對。對此,鄭秋早有覺悟。

思及此處,鄭秋輕笑出聲,那笑聲中,有自嘲,亦有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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