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良心
我輕笑一聲,緩緩走近床榻邊,將五指覆於盛青山的額頭。指尖傳來他的溫熱,與常人在睡眠中並無不同。
只是尋常的動作,盛青月警惕地上前半步,「你做什麼?」
我瞥她一眼,倍覺好笑,「我能做什麼?我是個大夫,我怕他聽見你們的鬼話,氣得不願醒了。」語畢,我垂下眼帘,看著盛青山輪廓分明的側顏,這或許是他能給我的最後的安慰。
「姜文君,你怎麼說話?」盛青遠聞言,臉色一沉,不悅道,「我們今日過來,並未為難你,你這般咄咄逼人,是當我們求你?」
「難道不是嗎?」我循著他的話音看去,從前的情誼煙消雲散,語氣冷漠,帶著戲謔,「你也知道,我已是姜文君了。」
他似是被我噎住,雙目圓睜,氣惱地瞪著我。
我不以為意,緩緩說道:「若我是榮文君,你們今日所言,恐怕還會信上幾分。不僅會相信,還會感恩戴德。可若我真是榮文君,你們還敢這樣逼迫我,將求人說得好像施捨一般嗎?」
「文君啊,你誤會了……」老夫人見勢不妙,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
我並未理她,繼續說道:「盛家五年,我問愧於心。我曾以為,老夫人、兄弟姊妹念在往日的情分,念在我與盛青山有夫妻之名,即便我沒有子嗣,亦會善待我,給我留些體面。
可藍鳳秋進門,老夫人您是怎樣對我,兄弟姊妹又是怎樣冷眼旁觀?你們敢說,盛青山要帶她回來的事,你們沒有將我蒙在鼓裡?一句對不住,便可掩蓋所有的不堪嗎?你們那些為虎作倀、落井下石的事,我現在想來仍覺寒心,憑什麼替我覺得過去了?雁過留痕,風過留聲,憑什麼要我原諒你們?呵呵,就憑你們現在需要我,大度地接受我回來?」
不等他們反應,我雙手交握置於身前,淡淡一笑。
「我姜文君,是大夫,也是商賈之人。做大夫,最怕康健之人突然暴病;做商人,最不敢做看似自己佔盡便宜的生意。你們句句為我著想,處處為我考慮,可我自視,姜文君已配不上盛青山,當不起盛家主婦。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姜文君,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盛青遠緊皺眉頭,一副受辱的模樣,「母親是看在大哥為你做到這個份兒上,想要成全你們。」
「是嗎?你們是今日才看出他的一片真心嗎?」我冷笑,目光掃過他們的臉,「這成全是不是來得太遲了些?」
「文君啊……」老夫人虛咳兩聲,打斷我的話,「你……」
我強硬地奪回話語,堅定道:「老夫人,既都來了,何不說個痛快,說個明白?」
盛青遠聞言也攔著老夫人,憤然道:「母親,您讓她說!她這分明是不識好歹!」
我沒有反駁,事已至此,反倒越發冷靜,「看來,老夫人讓青遠來做說客,並未告知實情?您到底為什麼急著要我回來?」
「你這真是冤枉我了,」老夫人苦著臉,語氣中滿是無奈,「我哪裡還有別的心思?」
「哦,沒有。」我輕輕點頭,「那就當是我多想了。為免日後生出麻煩,還是當面將話說明白得好。」
「你要說就說!」盛青遠梗著脖子,「賣什麼關子!」
我長嘆一口氣,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慶幸,盛青山此時沒有醒。
而後轉眸看向盛青月,不帶絲毫情感,「距離你出嫁的日子,還有不足半個月了吧?」
「……你想多了,大哥早已將我的嫁妝補齊了。」盛青月面色一凜,身體緊繃,話一出口,便是欲蓋彌彰。
我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盛青山是個男人,常年在外征戰,哪裡懂得宅院里的事情。他為你補齊的,是女子出嫁理應有的常數吧。」
盛青月被戳中心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抿唇不語。
「你是盛家的嫡女,本該風光無限。這些年,老夫人為你攢下的,加上各房貼補,本不用讓你為此憂心。
可你們鬥不過藍鳳秋,讓她胡亂揮霍。眼前只剩常數,你當真甘心這樣嫁去賀城?
那可不是個好地方。」
從前她便對要嫁去賀城耿耿於懷,倘若甘心,就不會讓老夫人去打青萸的主意,不會每日躲在房裡悶悶不樂偷偷哭泣。
更不會屈尊降貴,重新來接納我。
見她語塞,我望著老夫人直言不諱,「你們是想要我來貼補這份嫁妝?」
「咳,怎麼會呢……」老夫人尷尬道,「我是為了青山,並沒有想這麼多。你與青月從前也是很好的,你能想到此事,便也證明你待她還有情誼。」
我冷冷一笑,譏誚道:「抬頭三尺有神靈,但願老夫人說得是實話。」
「你夠了!我盛家還花不著一個女人的錢!」盛青遠怒然斷喝,嚇得小茹一個哆嗦,跌靠在門板上,發出砰的一聲。
「家中之事,向來各憑心意,你就是分毫不出,也不會怎樣。何必說得好像我們合夥來算計你?你出了相府,就鑽進了錢眼裡了?」
我神色淡然,語氣平靜,「那你何不問問老夫人,你所謂的託付中饋,究竟還有多少銀兩?你還喝不喝得起下一壺忘憂酒?」
盛青遠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後者在他的注視下,猶豫再三,低聲說道:「你這孩子,怎能信她一面之詞。」
「那她為何這麼說?」盛青遠到底不是個孩子了,將信將疑,忽然轉向杏兒,「既然不是,去將府中的賬簿拿來!給她看看!」
說這話時,他心中大抵還是存著僥倖的,裝作不經意地瞄了我一眼。
我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們。
眼見著瞞不住了,老夫人這才抓住盛青遠的衣袖,艱難地吐出真相:「咳,不用看!我還能不清楚?只是一時拮据。
我是被那藍鳳秋誆騙了。她不僅動用了青月的嫁妝,還將我名下的田莊鋪面都拿去做了抵押。我本打算讓你哥哥去贖,可他又成了這副模樣。」
盛青遠哪裡還能不明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看我。
「那她說得是真的了?你是想要她來填補咱們家的虧空??」
老夫人望著他,猶自辯解,「這是兩回事啊!難道青山白白為她受傷嗎?你大哥這副模樣,難道不該由她照顧?待青山醒了,哄她都來不及,哪裡會使她的錢,都會還給她的!」
盛青遠背對著我,身形微微一晃,聲音低沉而痛苦,「母親,你與我不是這麼說的……」
「這有什麼區別!」老夫人惱羞成怒,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你難道要讓你哥哥孤寡一生?難道要他帶著遺憾去死?他待你那麼好!你為他爭取想要的,有什麼不對?難道不是你該做的!」
我實在聽不下去,只覺得身體里都灌滿了泥漿鉛水,沉重得令人窒息。
「夠了。他雖還沒醒,卻未必不能聽見。」深吸一口氣,我緩緩說道:「你們大可不必用他來做籌碼。他生來是盛家的嫡長子,是堂堂護國大將軍,他那麼驕傲,容不得你們這般侮辱。只是要用錢罷了,寫下借條,我自會讓人支取。」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我。
盛青遠和盛青月似有所動,猶豫不決。
老夫人卻彷彿換了一個人,惡狠狠瞪著我,咬牙切齒道:「既說明白了,你還要什麼借條?他若不為了你,能成這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