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來
當繪有布列斯利家徽的馬車駛上街頭的時候,天色不過剛剛泛起一層淡淡的、灰濛濛中又帶著一絲暗紫的白。
若是平日,聖城茹爾蘭達應當還沉浸在清晨獨有的靜謐之中:晨霧淡淡,反射著將明未明的天光;晨風凜冽,連最早起的鳥獸都尚不願離開溫暖的巢穴,只時不時懶洋洋地嘰喳幾聲;晨光未明,神明尚未睜開祂異色的雙眸凝視大地,只有最見不得人的罪犯會在此時無人的街頭遊盪……
平時,這是連最想攢功的異端審判官們都不願出沒的時刻,更別提那些原本就懶洋洋的衛兵們了。
但今日,卻是另一種奇怪的景象。
沿街的店鋪依然門窗緊閉,但大街小巷上卻滿滿的都是人。這些人大多都是城裡窮苦的平民,他們身上的衣服在反覆的漿洗中褪了色、打著補丁,但依舊整潔,像是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他們的眼下有著深重的黑眼圈,那是沒有睡好的疲憊,臉上的表情則不盡相同——或憤怒、或恐懼、或不安、或迷茫、或激動……他們扎堆站在街頭,低聲討論著某件顯而易見的事情,在看見布列斯利家的馬車經過之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討論,靜靜地盯著行駛的馬車,眼中卻是滿滿的鄙夷與仇恨。
萊托心下一驚,拉上了馬車的窗帘,縮回了車廂之中,遠離了窗戶。但只過了十數秒,混血貓獸人又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再度撩開窗帘,從窗帘與馬車窗戶的縫隙里偷偷地瞧著窗外的景象。
與他大哥說的一樣,昨晚這詭異的夢境來勢洶洶,幾乎波及了城裡每一個人。
隨著馬車的行駛,萊托不僅看見了扎堆的、絮絮叨叨低聲討論的平民,他還看見了富貴人家的僕役在人堆里穿行、打聽著消息,而富人們則身穿華貴的睡袍,站在沿街的豪宅窗邊鬼鬼祟祟地查看著外界的動向……
慌亂的兵士們急吼吼地從家中跑出,連自己的盔甲未曾束好都沒有注意,那股子心慌意亂顯而易見。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誰也不知道這場風暴是會輕輕拂過,還是摧枯拉朽地毀去一切。
布列斯利家的馬車悄悄地在街頭拐了個彎,在一條無人的陰暗巷道前緩緩停下,車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數秒之後,一個全身裹在兜帽披風下的身影從巷子深處的陰影里竄出,躍進了開著門的馬車。
萊托關上了車門,來人脫下自己的兜帽,赫然是布萊斯。
馬車再度往前行駛,順暢地彷彿並未在此停留過。
車內的萊托焦急地問道:「怎麼樣?」
「情況有點糟糕。」布萊斯說,「所有人都做了差不多的夢,只是視角略有差別,但夢境只是一根被點燃的導火索。如今城民的情緒已經被點燃,而我們的政敵們已經抓住了這次機會。
我聽說另外幾個樞機主教準備聯手彈劾你。他們一直在覬覦我們布列斯利家族的財產與利益,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糟老頭子壞得很。」萊托咕噥道,「天天只會拿我的血統說事,就好像他們蠢笨如豬的子孫們會比我做的更好一樣。這一次他們打算用什麼做文章?」
他頓了頓,仔細研讀著布萊斯臉上的表情,驚道:「他們不會真傻到質疑神明的決斷吧?這可是瀆神叛教的罪名!」
布萊斯搖搖頭:「神明不會出錯,但為神明辦事的人卻會。他們會想盡辦法撇清神明的責任,把一切罪責推到我們的先祖身上。但不必過於害怕,我已經做出了一些布置。」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空間掛墜:「家裡藏下的那些證據,我已經整理複製了幾份,這裡面裝著原件,你收好了。
如有萬一,這便是我們翻身的仰仗。
至於複製的證據,我已經交由親信,他們會按照我的指示,於適當的時機發出。
目前局勢還不明朗,如果那些糟老頭子向你發難,你便一口咬定這是魔族以編造的夢境挑撥離間,戕害忠良。若他們不依不饒,便提出讓異端審判庭進行調查,同時以退為進,自請退守衛星城。
萊托,你已經營匹茲羅爾多年,那裡易守難攻,又位於幾處重要要道交匯之處,進可攻、退可守;而暗城區中魚龍混雜,更有無數的情報在那傳遞、販賣……
到時,你便讓伊洛德派遣那些流民,四處散布消息,等到民眾的輿論再度站到我們這邊,便是我們出擊的時刻。
我已經在異端審判庭那邊做出安排,我的親信會尋著時機,將我們悄然培養多年的手下與勢力暗地散出,即便我們一時倒台,也不過是暫時的退守。只要我們的勢力仍在,便能東山再起!」
「大人,快到教皇宮了。」馬車前部傳來車夫的話語,「教皇宮殿外圍著很多貧民。」
萊托聞言,又撩起一點窗帘偷偷張望,只見原本從不讓貧民靠近的宏偉宮殿門口此刻圍著許許多多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見馬車駛來,非但沒有退讓的意願,反而一個個拿起了挎著的籃子,從裡面掏出了散發著臭氣的物體,向著馬車投擲而來!
萊托的貓兒眼倏地一縮,關上窗子縮進車廂的角落,下一秒,砰砰砰的撞擊聲不絕於耳,外面傳來車夫的叫罵聲、皮鞭揮打聲。
而一股惡臭則從門縫、窗縫中瘋狂湧入、鑽進萊托敏感的鼻尖。貓咪的瞳孔頓時收縮成一條細線,耳朵唰地豎了起來,毛髮根根炸起,喉嚨深處發出了轟隆隆的威懾聲。
「啊啊啊!這些刁民!他們、他們居然用……這種污濁之物扔我們的馬車!」萊托捏著鼻子怒罵,不幸由於捏著鼻子的緣故,罵聲中帶上了濃濃的鼻音,非但沒有任何震撼力,倒像是在撒嬌一般。
布萊斯將暴怒的弟弟摟進了懷裡,捏起了萊托腦袋上豎起的貓耳朵,既是在安撫弟弟,又不動聲色地狂吸了一波貓貓。
——也不知誰才是真正被安撫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