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忠臣孝子
趙貴妃見狀連忙上前替他擦拭,不住落淚,慌亂間一如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
她抱著尚還年幼的信王跪地落淚懇求:「求陛下救一救臣妾,救一救臣妾的母族吧,若是廣陽侯之事追查起來,百官上書,臣妾哪裡還有命活……」
信王也跟著啼哭不已,幾乎撕心裂肺。
那時李盈即位已久,正值春秋鼎盛,先皇后病逝多年,趙貴妃於甚是得寵,若非群臣反對,怕是早已榮登鳳位。
信王更是備受榮寵,三歲封王,風頭一時勝過年至幼學的太子。
李盈本就是仁弱重情的性子,國朝幾乎被趙國公為首的官員把控,若因此懲處趙國公等人,必將引起爭端。
李盈不過庸主,沒有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魄力,自然不敢與百官對峙,更不想應對將要到來的朝臣分門別派,紛亂攻訐,再加上嬌妻愛子跪地哭啼不止,甚至以命相挾,一時頭疼不已。
再三思量斟酌,還是於夜中將那些自戰場歸來的將領們冒死送來的罪證焚燒殆盡。
又對著皇姐李昭下令,要將涉嫌此事之人一一剷除……
但為什麼還是留下了晏景這個僅存的血脈。
或許是因為廣陽侯一脈若是斷絕,為君如此,朝中必將掀起禍亂,駐守北境,抗擊匈奴的大軍一旦得知消息,誰還會為皇室賣命?
又或許是因為趙國公因此事勢力大不如前,此事一過,他既除去了手握軍權的廣陽侯跟世子,又能打擊把控朝綱的趙國公一派,使其主動稱過退居後方。
朝綱穩定,他自然要抬出一個年幼無力的孩子,用來彰顯天家隆恩浩蕩。
以至於幾次反覆,心軟時待晏景猶如親子,多疑時又屢屢派人暗殺……
但到了如今,李盈側躺於龍榻,看著面前愛妃愛子驚慌恐懼的模樣,卻連抬手都難,方要開口,嘴角卻不住流下涎水,哪有半分皇帝的體面,便是連作為人的尊嚴都喪失殆盡了。
趙貴妃在他身旁,驚慌失措到要向這病入膏肓的老皇帝求救,企圖向曾經的無數次那般得到庇護:
「陛下,他們要害死臣妾,您救救臣妾吧……」
信王亦是慌亂不已。
他到底不過弱冠的年紀,跟太子作對,不過是因著父皇多年的寵愛,步步扶持,再加上趙國公派系的暗中支持,讓他生出要獨攬權柄的野心。
但如今卻是到了窮途末路,但好歹還維持著皇家的尊嚴,咬牙道:「母親何必哀怮,不過一死罷了,父皇如今猶如廢人,求他無用,太子恐怕還指望著將咱們一鍋端了,好繼承皇位。」
他這話說的擲地有聲,趙肅眉頭緊皺,鷹眸環視,果然見著屋內的護衛露出懼怕,甚至謀算之意。
趙肅心下暗罵了句蠢物,面上卻遊刃有餘般:「何必擔憂,太子不敢入內,若陛下身亡,他們必將背上逼死聖上的罪名!」
如今事態已難轉圜,他們能否活命,只得看太子敢不敢受這盆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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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恆坐在轎上許久,看僵持不下,只好下了轎輦,驅馬帶領百官去到陣前。
晏景見他上前,只拱手行禮,知他是心急了,回道:「如今信王等人被圍於養心殿中,回天乏術,只陛下在內,唯恐賊人傷及陛下聖體,臣等不敢貿然入內。」
這不過是表面上好看的說法,事實上除了屋裡的那些人,還有些忠心不二的驢脾氣老臣,怕是沒人會想老皇帝還活著。
但若是死在目前,到底傳出去不好聽,李恆日後還有大動作,何必要在今日攬上弒父的污點。
晏景跟在場的諸臣也不想背上弒君的罪名,但場面一直僵持,難免生出事端。
想著,晏景朝李恆使了個眼色。
李恆立即會意,當即淚落如雨,捂臉痛哭出聲:「皇弟莫傷及吾父,若要皇位,本宮給你就是,何至於要做此謀逆之事,莫要與那趙肅等人戕害父皇……」
儲君為陛下落淚,文武百官豈有不跟隨之理,百官跟著哭,金吾衛跟軍營調來的兵將更是要跟著一塊,生怕遲了一步,犯了忌諱。
一時間皇宮內哭聲震天,不像是在解救皇帝,更像是養心殿里的皇帝駕崩了,他們聚在一塊出殯。
李恆哭了幾聲,又轉身下了馬,就要朝著養心殿方向奔去,幾個老臣連忙上前阻攔,又被他推開。
「放開,讓孤去將父皇換出來。」
王伏老淚縱橫:「殿下不可!殿下應以社稷為重,怎可輕易傷及聖體,屈身於賊人。」
李恆心想這老頭戲路挺好,抹了把臉,啞聲道:「可父皇在內,孤又怎能置之於不顧,皇弟為賊人所惑,犯下大錯,但孤又怎能放任父皇落入賊人之首,袖手旁觀。」
他孝子扮得極好,有心之人也無話可說,尤其是跟上來的百官已與信王結仇,一旦太子出事,他們也逃不過清算。
一時間更是攔得起勁,口舌翻飛,張口便是金科玉律,道理文章,生怕李恆真是什麼感天動地的大孝子,要進養心殿里以身換父。
一群人紅臉白臉,俱是忠臣賢君,兵將們還在哭嚎,頗有四面楚歌之勢。
晏景聽了一圈,盤算著裡頭的人怕是嚇也嚇的差不多了,示意手下前去砸門。
砸門的兵將按著先前吩咐,一邊撞門,一邊大喊:「太子殿下仁慈,開門投降者可赦其罪,獻出趙肅此賊人首級者賞金百兩!」
十數人聚攏,以至於呼聲極大,門也被撞得震天響。
養心殿內之人更是戰戰兢兢,肉眼可見那些一同入內的護衛們生出懼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氣氛空前詭異。
自逃跑開始,這些護衛就一直在恐懼之中,屢戰屢退,一路上看著身邊的人死去,或死於刀劍劈砍,或死於弩箭射擊,還有被馬匹踏成肉泥。
等最後退無可退,到了養心殿內,卻是四面楚歌,外頭是太子帶來的大隊人馬,單凡有人敢稍露個頭出去,就要被騎在馬上的廣陽侯彎弓而射,當場斃命。
先前出去叫嚷的那位倒是沒死,但中了箭傷在門外哀嚎不已,再配上百官群臣的紛擾之聲,跟外頭兵將的呼嚎威懾。
身處其間的人精神無不是岌岌可危,宛如被繃緊的弦,頃刻間便要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