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某日的麥金托什堡
遠離城鎮喧囂的王國邊緣,有一座古老又莊嚴的城堡。建築整體呈十字型分佈,被厚重高大的石牆層層包圍,就像一柄沉睡在鞘中的利劍,正靜靜等待著鋒芒畢露的時刻。
與中心城鎮相連接的道路,面向它的大門上高高懸挂的燦金色徽章,昭示著城堡主人高貴的身份,以及其先祖作為建國功臣所擁有的、沿襲世代的權力。
沒人敢在麥金托什的城堡前放肆。身披鎧甲的證階騎士們全天巡邏看守,腰間的佩劍指向一切危險因素。防禦之嚴密堪比王城,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而城堡的主人,麥金托什侯爵更是不可輕易招惹的存在。
除了傑出的魔法天賦和龐大的魔力量之外,麥金托什的直系血脈還繼承了先祖受創世神恩賜的神聖特性——敏銳的感知覺和強韌的忍耐力。
這是戰鬥中的得力幫手,能有效地規避危險,提高存活的概率。
不只是麥金托什家族,所有參與過聖戰的人無一例外都獲得了神聖特性,他們得到恩賜后的第一件事通過簽訂和平友好條約,劃定領地,休養生息以不斷壯大自己的家族。
其中天賦異稟者還能領悟世間罕有的特殊能力,以消耗特定的事物為代價,突破肉體和精神的上限。
幾經討論后,魔法師協會將其命名為「聖祭」。
麥金托什侯爵就是當下這個時代資質最為出眾的人之一。
他親自為城堡施加了防禦魔法,阻擋災難級強度的魔法和物理攻擊。普通人只瞥一眼,就會被無形的威壓所震蕩意識,輕則耳鳴目眩,重則昏迷倒地。
除了王室到訪、外敵入侵外,大概沒什麼事能打破麥金托什堡的平靜。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呀啊——!」房門被大力推開,與牆面猛烈相擁。女孩神情驚恐地尖叫著跑出來,踢飛了圓頭皮鞋,撞倒了精緻擺件,緊接著像是受到可怖事物的驅趕一樣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在奔跑的過程中丟了一樣東西。原本系在腰上的荷葉邊圍裙被揉成皺巴巴的一團扔在旁邊,醒目的深褐色痕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染開。
聞聲而來的管家似乎早有準備,身後跟著四名儀態端正的侍女,手中分別拿著清潔用的工具、白色的箱包、替換用的地毯以及一個能夠裝下大件東西的袋子。
「莫歇閣下。」
「……」房間里無人應答,但能清楚地聽見喘息聲。
急促且難以抑制的。
「午餐已經備好,按照您的口味做了調整。」頭髮花白的管家站立在門口,語氣恭敬。
房內的人還在調整呼吸。
「夫人昨夜歸來,說恰好今日無事,會和小姐和少爺們一同用餐。」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空氣中四散的流質回到正軌。
「侍者是怎麼看管的?居然讓這牲畜跑了進來。」稚嫩卻沙啞的聲音響起,平靜又緩慢地陳述道。
「沾滿泥濘的爪子弄髒了地毯,口舌間的腥臭污染了空氣。鮑里斯,我現在的心情很糟糕。」沉重的話音落下,少年晃晃悠悠地走到管家面前站定。
「還好刺偏了一點,不然就送這低賤的東西去見創世神了!」麥金托什侯爵的次子,莫歇·麥金托什,眯起一雙淺褐色的眼睛,語氣惡狠地感慨道。
莫歇的視線在鮑里斯平靜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感受著粘稠液體附著在衣物、皮膚上帶來的不適,眉頭深鎖,煩躁不耐地開口:「重新裝飾牆面,傢具全部換掉,不要留下一點痕迹。」
「是。」管家鮑里斯眼帘低垂,保持著標準的侍從姿勢。
下達命令的人並沒有讓開通道,而是雙手交叉抱於胸前,下巴高高揚起,像是在表達「那侍女手裡拿的是什麼?不是什麼東西都能放進我房間里」的意思。
「這塊地毯是工坊最新一批的成品,圖案的靈感來源於夫人的手稿。」
「很好。」這種乖順的態度對莫歇來說很受用,他鬆開眉頭,心情明顯轉好,終於讓開身位。
侍女們清掃的動作很熟練,迅速又輕巧。莫歇側過身瞥了一眼,那癱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白色生物還保有意識,水晶般剔透的眼珠朝著他的方向,控制不住地顫動。小獸微弱的嗚咽聲在溢出鮮血的喉中滾動著,聽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然而莫歇並沒有被這幅景象所觸動,淺褐色的眼裡毫無波瀾,轉身脫下沾滿臟污的手套隨意扔到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今天負責三層事務的侍者已經被鮑里斯罰去了反省室。走廊盡頭那扇窄小的鐵門緊緊閉合正是印證了這一點。
莫歇單手搭在旋轉長梯的欄杆上,腳步輕浮緩慢,似乎是在享受這片刻的安靜。
——噠噠、噠噠。
他懶懶抬眼,看見一個小身影快步走了過來。
麥金托什侯爵的幺子,他的弟弟,阿瑟斯·麥金托什,也是三百年來唯二繼承了最純正麥金托什血統的人。
莫歇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午好啊,親愛的亞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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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說話,只是怒目圓睜,用力地瞪著他。
「你看起來不大高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還差一步莫歇就能踏上二層的地磚,他挑眉看著阿瑟斯的臉色,還是選擇待在原地不動。
「你對巴茲做了什麼?」燦金色頭髮的男孩站得筆直,清澈透亮的藍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燒,「以及,不要用那個名字來稱呼我,它不該從你的嘴裡說出來。」
「巴茲?」莫歇歪著頭想了想,忽的嗤笑出聲,「噢,你是說那個低賤骯髒,不通人性的小牲畜?」
「它是我的朋友!」阿瑟斯驟然提高了音量,含著怒氣的聲音在走廊里迴響。
「牲畜就是牲畜,總有一天會反咬一口。」莫歇裝似不經意地擺動雙手,讓衣襟上已經凝固的痕迹完全顯露出來。
「這是?!」阿瑟斯倒吸一口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事件的嚴重程度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
「不要這麼激動,我親愛的亞瑟。我想它現在……嗯,應該還活著?」莫歇唇角微勾,眼神十分真誠,「畢竟鮑里斯的醫術很高明。」
「混蛋!你實在是不可理喻!」阿瑟斯的眼裡冒出血絲,咬牙切齒地吼道。
「砰」的一聲輕響,他身後的空氣突然迸開,吹起他燦金色的髮絲。緊接著無數透明流質湧向胸前,逐漸顯現出輪廓。在陽光的照射下,化作一圈圈金色的光輪重疊交錯,又如齒輪一般緊扣,隨著流質的波動不斷扭曲變化著。
這就是魔法師的威壓,能削弱精神防禦,降低魔法抗性。
「好了,亞瑟,我正要去換衣服。」莫歇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抖,這威壓震得他頭皮發麻。
然而他神情不變,默默找回自己呼吸的節奏,抬手撥了撥稍長的劉海,有些倦怠地倚著樓梯欄杆說:「你知道的,溫莉向來喜歡整潔。」
「我警告過你,不許直呼母親大人的名字,沒禮貌的傢伙!」聲音剛落,一道金光自金輪中飛射而出,沒有發出一點響動,直接洞穿了莫歇站立的那一級階梯。空氣中的微塵悄然飄落,被流質翻卷著與金色光粒共舞。
「好的,亞瑟,都聽你的。」莫歇緩慢地挪動雙腳,不慌不忙地走下階梯,彎腰和阿瑟斯對視,「冷靜下來,現在這種情況太引人注目了。你也不想驚動父親吧,嗯?」
真不愧是三百年來唯二繼承了最純正的麥金托什血統的人。任誰親眼見到這孩子的姿態,大概都會如此感慨。
莫歇聽著自己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一步步靠近,謹慎試探安全的邊界。阿瑟斯·麥金托什,燦金色的髮絲好像太陽的光芒,毫無雜質的藍瞳中倒映著他的身影,看起來平凡又渺小。
這種近距離的、目不轉睛的凝視令阿瑟斯感到萬分嫌惡,憤怒的神情瞬間出現裂痕,「別離我這麼近!」他抬手擋在面前,飛快地後撤幾步拉開距離。
「如果巴茲的傷勢無法完全康復,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我發誓!」小少爺用稚嫩的聲音留下狠話,在侍女們推著餐車接近之前收起力量。定向涌動的流質隱匿於空氣中,金輪停止轉動,也隨之消散無形。
「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哪裡都不會去。」莫歇點了點頭,輕飄飄地說:「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話。」
「你!」阿瑟斯兩頰鼓鼓,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像只小倉鼠似的。莫歇輕笑一聲。
車輪滾動聲由遠及近。
「阿瑟斯少爺,莫歇少爺。」女僕們停住腳步,整齊地鞠躬行禮。
「失禮了。」為首的女僕長蹲下身來,動作輕柔地為阿瑟斯整理好衣服。
「中午好,勞拉,今天有新鮮的青蘋果嗎?」剛才還炸著毛的阿瑟斯此時乖巧地詢問道。
「很遺憾,現在還不是青蘋果成熟的季節。」勞拉,也就是女僕長,露出慈愛的笑容搖了搖頭說。
她在麥金托什府工作了二十餘年,既是新一代侯爵的心腹,也是阿瑟斯的乳母。她對這位未來的希望之星充滿了憐愛之情,恨不能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年幼的孩子。
「青蘋果在茅克酋長國隨處可見。」
「是的。但是我國和茅克酋長國簽訂過協議,只在年末補充供不應求的貨物。」勞拉站起來,面對莫歇時變成了標準的「侍從姿態」,眼帘低垂,語氣恭敬。
莫歇嗤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見那些年輕侍女們明明惴惴不安卻還是強裝鎮定的模樣,覺得新奇又有趣。和剛才尖叫著跑走的那個少女一樣,在氛圍沉悶的麥金托什堡中,這樣鮮活的色彩可不常見。
女僕長勞拉和阿瑟斯的溫情互動似乎還要持續一會,無人干擾的莫歇在原地待了片刻,便轉身邁著極其散漫的步子進了備用衣間。
雖然自他去學院上學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訓練用的制服,但恪盡職守的管家鮑里斯仍會定期測量他的身體數值,不斷為他更新衣物。
上等的布料輕薄透氣,覆在皮膚上好似無物,完美貼合身形,勾勒出流暢的曲線。莫歇站在鏡子前,手指捏著衣服邊緣,一點點地捋平褶皺,確認沒有不妥之處后才離開。
在主人用餐時,除專屬侍者以外的僕人只能安靜地待在門外聽候調遣。
莫歇來時,僕人們低下頭,默契地分散開。
他推開餐廳的門,看到了熟悉的家人們。
老大弗洛恩,戴著副金絲單片眼鏡,面無表情地切割牛排,好像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老三尤菲米婭,小口小口地吃著蔬菜,並不在意莫歇的到來。
老幺阿瑟斯,他似乎也是剛到,面前的餐盤還光潔如新。他狠狠將叉子插進牛排里,然後瞪了莫歇一眼。
以及……
莫歇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迷離。
端坐在長桌旁的女人五官精緻,儀態優雅大方,披散著柔順的紅色長發。聽見開門的響動轉過頭,天空一般澄澈的眼裡盛滿了溫柔。
「莫歇,你來了。」她說。
莫歇露出開心的笑容,走到她身邊,親昵地握住伸過來的手說:「歡迎回家,溫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