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吾應如是
鐘鳴吼聲未絕,一桿捕魚抄網迎面罩在了臉上。
就這樣,他張開雙臂,迎接大地母親的全方位連續「激吻」,最終摔倒在了岸邊礁石上。
鐘鳴佝僂著腰,單手撐地,咳了好幾下,吐出了些水,終於是緩了過來。
「哎呀,罪過罪過,這位小友,你沒事吧。」
抬頭看去,一位年邁的道士正站在他面前,白鬍子亂糟糟的,穿著破舊的玄清道袍,踩著破草鞋。一隻胖胖的大橘貓正邀功似的在腳邊蹭來蹭去。
他心虛般的一手將抄網藏到背後,只露出一點點網格。
鐘鳴頭暈目眩的,努力爬起身。這時,老道士也在細細打量鐘鳴,看看釣起來的大活人,又看看手裡的釣竿,一臉疑惑。
『怎麼看都是個正常人啊,我這龍王釣鉤今天怎麼突然抽風了?大江大河的,蛟龍水裔不釣,釣了個人上來。』
「這位小友,來來來,老道幫你順順氣。」
老道士手腳極快,話音未落,手腳齊上。
霎時間,鐘鳴感到背後和腹部同時傳來一股力量,當即半跪在地上,順勢吐出了一大口江水。
重重咳了幾下后,鐘鳴的意識漸漸清晰,眼前晃悠著一雙破了洞的草鞋,感謝的話語在腦海中醞釀到一半,又見道袍晃入眼帘,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渾身濕透的年輕人條件反射式的跳了起來,連滾帶爬的向後退去,差一點要跳回夜闌江中。
「別慌別慌,你安全了。」
老道士伸手拽住鐘鳴雙臂,力有千鈞,一股玄妙的氣勁順著手臂流入鐘鳴體內。
鐘鳴的心情神奇的平復下來,剛才滿腦子都是報官府,抓高進,小鎮萬餘人的性命,絕不能就此作罷。
當氣勁流入身體的時候,他忽然反應過來。
皇帝管人間事,仙人管天上事。高二爺那混賬就應該找仙人,找得道真仙,找王靈官,找三清天尊啊!
我去求雷祖劈死你!
想到這裡,鐘鳴整個人精神起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反手抓住了老道士的臂膀。
「仙師,大仙師!你是真仙嗎?」
老道人只覺得眼前此人是意外落水,被湍急的江河嚇破了膽,於是好生安慰道:「沒事了,小友,已經上岸了,我只是在這裡釣魚意外把你帶上來的。」
「你不是仙師?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哪裡有仙師,我有急事,一萬三千多條人命的急事!」
老道人眼神一凜。
一萬三千人?
此刻老道士比鐘鳴還要急。
一萬三千多條命?
啊呀呀呀~~
這因果可大啊。
唉喲,可憐我這把老骨頭,自己把這麼老大的因果釣了上來。
哎.....沒事來這裡釣什麼魚啊,今天就該出門翻翻黃曆。
「貧道乃貓山道觀之主,道號天峰。這位小友,你有何大事?
哎哎哎......怎麼昏過去了?」
鐘鳴躺在濕冷的礁石上,大聲呼喝一句后,最後一點精氣神完全耗竭,徹底昏死過去。
......
黑暗在晃動。
像是小石子掉進了平靜的湖面,漆黑如墨的湖水蕩漾起層層漣漪,每一圈微微拱起的水紋,都像是一記重鎚砸在胸口。
等等,這就是湖面,我怎麼在湖底下?!
鐘鳴驀然驚醒,奮力向上游去。
揮動臂膀的一剎那,眼前的湖水變了顏色,殷紅的鮮血一點一點的染紅他眼前的「液體」,
手臂的肌肉在崩解。
窒息的感覺籠罩著他,彷彿一萬三千個冤魂掐住他的脖子,不斷的搖晃。
他奮力滑動,摸向那難以觸及的水面。
黑暗中有白色,白色的骨頭。
白骨蒼蒼的手奮力砸向那層模糊不清的界限,像是從大地中破土而出的手,掙扎的從下葬后的棺材里爬出來。
水面碎裂,鐘鳴奮力抬頭,巨大的波紋撞向他的面頰,久違的空氣撞進乾癟的肺部,這一刻,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深呼吸,而是.....
放聲大吼。
氣勢巍峨的龍吟之聲似乎已經在腦海中形成,鐘鳴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吼出來了。
然而,突然之間一道宏大的鐘聲從遠方傳來,整片時空完全凝固。
鐘鳴突然坐直了身體,大口大口喘息。
腦袋無比的疼痛,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剛才......是夢嗎?
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小床上,周圍只有一套古老的木質桌椅和一個種著不知名花朵的湛藍花盆。
一隻橘貓從床上滾落到地上,不滿的發出「嗚嗚」聲。
「丫的剛才差點被憋死,就是你壓在我胸口上嗷。」鐘鳴馬上反應過來,罵罵咧咧的指著大橘貓,對方完全不理他,見他醒了就慢悠悠的朝門外走去。
又一聲鐘聲從房外傳來,悠揚深沉。
門外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
「把碗給我吧.....我去送......放心.......救人積攢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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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老道士笑咪咪的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你醒了?來,我給你熬了點葯。」
鐘鳴下意識的抬手擋住。
開玩笑,上次吃完龍肉,全鎮子的人都沒了,這次誰還敢亂喝陌生人的東西?
「你是......那個貓貓道人?」
老道士:.....
「我是貓山道觀道士。」
鐘鳴將手臂護在胸口,擺出一副警戒的姿態。
「呃......對!我想起來了,你要吃魚把我釣起來了。」
「我不是饞貓!我是去釣魚的!」
事實證明,鐘鳴的警戒是對的,但是是沒有意義的。
只見老道士深呼吸了一口,小聲念了幾句:『不生氣,不生氣......不行,氣不順道不明,除業障消心魔。』左手端碗,右手倏然抓向鐘鳴。
鐘鳴只覺得霎那間天地倒轉,風聲呼嘯,陰涼消失不見,陽光撫摸他的皮膚,粗糙的砂礫大地結結實實的親吻了他的臉頰。
瞬息之間他就被丟到了屋子外面。
老道人單手按住了他的軀體,憤怒的說道:「看,看那裡,那兩座山峰像不像貓耳朵!中間平緩的山勢像不像圓圓的貓腦袋?所以這裡叫貓山!這裡是貓山道觀。」
鐘鳴躺在地上看去,確實兩座尖尖的山峰中間圓圓的山頭很像貓。
另外還有在自己臉上飄來飄去的白鬍子。
「哼~」
一道女子的冷哼聲從邊上傳來,彷彿在說『我就知道會這樣。』可惜鐘鳴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無法轉頭。
「道長,咳咳~~消消氣.......我記起來了,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
天峰道長緩緩起身,左手碗中湯藥一滴都沒有灑出去。
鐘鳴想起了小鎮上說書人常用的橋段,大俠救人,自然得感恩涕零,一段話幾乎是背誦般順嘴說了出去。
「您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此生願為你當牛作馬、肝腦塗地.....」
「好的。」
鐘鳴:???
老道士表現的相當坦然,「這可是你說的嗷,不是我要求的。」
什麼叫緣?這就叫緣。
極其離譜的方式遇到的東西,就是緣分。
大街上遇到個人很正常,釣魚釣起來一個就很離譜了。
緣分已至。
老道士樂呵樂呵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鐘鳴頓覺不對,組織了一下言語,硬著頭皮開口道:「道長,救命之恩自當捨命回報,可我現在有要事在身,大江上游的清溪鎮出大事了,我得馬上.....」
「稟報官府是吧?」老道士揮了揮寬大的袖口,淡淡說道:「清溪鎮的事情我已經告知天師府,他們會去處理的,動動腦子。你覺得這個事情,是歸官老爺管,還是歸道士們管?」
表面看上去,老道士說的輕鬆愜意,實際上昨天晚上做了一整天的法,傳音和不要錢似的往外送,可算是把這一萬多人的因果給散出去了。
現在想想,心裡都還發虛。
「你自己想想,就憑你,能做什麼?能找到他的蹤跡,還是能抓他歸案?你什麼都幹不了。」
沉默。
並不是老道士的話,而是因為鐘鳴需要時間來下定決心。
救人,和剛才的那幾下功夫讓他確信,這也是一位非常強大的「仙人」。
「仙師.....」當這個失去一切的男人再次張嘴的時候,彷彿瞬間老了十歲,「我在鎮子里看見,那個道號叫清流的傢伙,好像把所有人的靈魂都抽走了,他笑的很開心,靈魂很有價值吧。」
「這麼說也不算錯.....」
「仙師,請將我的靈魂帶走吧。」鐘鳴站了起來,眼神堅毅,下定了赴死的決心,「我這輩子都將為您幹活,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實在是想不到有什麼東西可以請你出手,請收下我的靈魂吧......如果它算是有價值的話。
請您出手,誅殺高進。」
鐘鳴一個響頭磕在地上。
回應他的卻是老道士離去的腳步。
不知何時,盛滿葯湯的碗已經放在了鐘鳴邊上,老道士說了一句:「身軀未愈,早些休息,客房隨意。」便離去。
側面,一道白色的身影也倏然消失。
道觀門前就只剩一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鐘鳴跪在地上,遲遲沒有起身。
無聲的淚水滴滿石台階,又在陽光的照耀下消失。兩個念頭在腦海中爭吵。
一個勸說著鐘鳴要履行自己的諾言,立刻開始苦工的工作,一個學著曾經看過的說書人模樣,講述著大俠嚴冬雪天在高手門前連跪三天請求對方出山的故事。
......
日暮西山,一個莫約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年匆匆走向道觀,背著一捆木柴,手裡拿著幾顆鳥蛋。
其神色木訥,走至鐘鳴跟前,好奇的看著他。
「咕嚕~~咕嚕~~~」鐘鳴的肚子不爭氣的響了起來,他現在餓的發慌,想說些請此人幫忙勸說老道士的客氣話,張開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年輕人見如此,神色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彷彿找到了同道中人。
恰逢此時,道觀內傳來了老道士的呼喊聲:
「小余,趕緊進來燒飯,道觀不養閑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剎那間,讓鐘鳴醍醐灌頂,神清智明。
道觀,不養閑人......
道家,自力更生。
吾應如是。
仇,要自己報。
天峰道長,請收我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