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邊城(五)
姬冰雁等四人來到萬馬堂外,看著廣闊的草場,止住了腳步。他們告辭告得乾脆,卻沒有想到要怎麼回去。
那八馬並駕的黑漆大車是萬馬堂的,將姬冰雁的輪椅抬下車的兩個白衣人也是萬馬堂的,他們四個有的,只是八條腿,而且這八條腿並不是都管用。
「阿嚏!」已是殘秋,清晨站在風裡尤其覺著清冷,葉開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道,「所以……我們應該去偷幾匹馬?」
路小佳拍了拍衣服,將上面沾著的花生碎屑拍掉,道:「既然馬都偷得,為何不偷輛馬車?」
姬冰雁坐著輪椅,必定騎不了馬。路小佳雖然懷疑姬冰雁是在裝瘸,但那畢竟是懷疑,萬一姬冰雁真的行走不便,他們三個騎在馬上獨留姬冰雁乾瞪眼,不是故意讓姬冰雁難堪么?路小佳自己身患隱疾,潛意識裡害怕遭到他人嘲笑,是以對於姬冰雁的感受也極為照顧。
「你們要偷車,勢必要與花滿天交手。」傅紅雪默默站在葉開身前幫葉開擋風,說出的話一針見血,「既然如此,剛剛又何必推脫比試?」
「比試是一定要推的。」姬冰雁拉了拉蓋在膝上的薄毯,「帶我們去萬馬堂的那兩個白衣人,一個是『一劍飛花』花滿天,一個是『煙中飛鶴』雲在天。他們兩個在江湖上本來頗有威名,久在馬空群手下任職,卻得不到尊重,早就生了異心。我還想借他們兩個的手把萬馬堂這鍋水攪得更渾些,怎麼能讓路小佳替馬空群清掃心腹之患,把花滿天殺了?」
「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贏了?」路小佳撇撇嘴,他剛剛吃了不少花生,現在嘴裡幹得很。
「昨天你能那麼輕易地拿下公孫斷,一個花滿天又怎是你的敵手?」姬冰雁按下輪椅扶手上的一個按鈕,一簇煙火衝天而起,「三位若不嫌棄,可與姬某同行。」
煙火很快消散,與此同時,一駕馬車從遠處疾馳而來。那馬車的速度雖快,卻極為穩定,一個大漢手持馬鞭坐在車駕一邊。
「……土豪。」路小佳想想自己上輩子奮不顧身做了房奴,就此與蘭博基尼賓士林肯說拜拜的情形,心裡就一把辛酸淚。姬冰雁這個身家,換到現代只怕就是那種車庫停著三輛車,一棟別墅仨車庫的。
「土豪?這個形容倒是不錯。」姬冰雁認同了路小佳的評價,示意傅紅雪和葉開上車。
路小佳瞧著那大漢一下將姬冰雁連同輪椅四平八穩地放到車上,也跟著上了車。
車廂里極為寬敞,三個人外加一副輪椅一點也不嫌擁擠。車廂一側立著個柜子,柜子前放著小桌,小桌上一壺水正燒得滾開。
姬冰雁打開柜子上的一個小抽屜,拿出一罐茶葉,揭開水壺的蓋子將茶葉扔下去,又將桌上倒扣的小茶杯挨個翻正立在桌上。
路小佳坐在姬冰雁旁邊捏著花生袋子,四下打量著馬車。
傅紅雪沉吟了一下,說道:「姬老闆,聽你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很了解如今萬馬堂的形勢。」
「傅公子想問什麼不妨明言,姬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是。」姬冰雁嘴角勾起一個笑,抬眼看了傅紅雪一眼,又垂眸去看茶香四溢的茶壺。他收回眼光時撞上了路小佳緊附在茶壺上的目光,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在下對白天羽兄弟很感興趣,不知姬老闆是否知道他二人的生平。」
「白天羽兄弟……我恰好知道。他二人遇害的時間已長,要想查知當年內情,實在不易,奈何我有個朋友叫百曉生,什麼懸疑事迹都愛記上一筆,各門各派的秘辛都知道那麼一點,和他平日里弈棋論道的時候,這些小秘密便有不少便宜了我。據說在十九年前的一個大雪之夜,白天羽、白天勇夫婦於梅花庵外遇襲,兩家五口俱遭毒手,那些人連白天羽年僅四歲的兒子都沒有放過。」
姬冰雁拎起茶壺,漸次將四個茶杯滿上水,將第一杯遞給路小佳。他雖覺得路小佳捏著花生袋子想吃卻吃不下的樣子十分有趣,卻不想讓路小佳渴太久。路小佳這個人在他看來是個矛盾體,明明是個殺手卻瞧不慣他這種「弱小」被欺負,明明是個吃貨卻寧願不吃各種佳肴也要吃花生,明明在講歪理偏能句句說得理直氣壯……他現在對那袋子花生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那當時梅花庵的情狀,姬老闆可知道一些?」傅紅雪接過姬冰雁遞來的茶杯,目光緊緊盯著姬冰雁。
「知道一些,不過這些全都是道聽途說,做不得准。有人說當時三十多個武林高手同白氏兄弟戰在一處,戰況異常慘烈,白的雪,紅的血,混在一起,竟像是天上降下了紅雪一般……」姬冰雁說到這裡,別有深意地看了傅紅雪一眼,「也有人說,那桃花庵里有個十分美麗的桃花娘子,親眼目睹過當年的禍事,只是誰都沒見過那位美人……對了,白天羽慣常使刀,人們說起過他少年成名時用的那刀的樣子,竟是和傅公子手中的這柄十分相似呢。」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越收越緊,手背上暴起條條青筋,他盯著姬冰雁,道:「姬老闆真是聽了好些『據說』,我未曾想到我和葉開竟孤陋寡聞至此。」
「姬某畢竟虛長兩位幾歲,知道些陳年舊事也不稀奇。」姬冰雁握著杯子,瞧著杯中裊裊上升的水汽,並不和傅紅雪對視。
「三十多個武林高手……葉開,你仇人還真是多啊。」路小佳從沒仔細看過《邊城浪子》,只記得葉開和傅紅雪是來邊城找馬空群報仇的,如今聽得姬冰雁說起內情,又聯想到自己的任務,不禁感慨。
「你!」葉開一驚,一雙大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怎麼知道……」
路小佳眨了眨眼睛,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忙補救道:「哎呀,我不是說過你的事我都知道嗎?你師父小李探花和我師父荊無命可是好朋友呀。小李探花向我師父說起過你的身世,我師父為了激勵我好好學武,讓我向你學習,便把你的身世告訴了我。放心吧,現在我們也是好朋友了,我會幫你把仇人全都找出來的,現在我們不是已經知道馬空群了嗎?順藤摸瓜,從他嘴裡套套話,一定會有收穫的。」
「……」姬冰雁看著路小佳臉上那兩個深深的酒窩,心裡笑翻了天。這貨知道不知道每次他強詞奪理生拉硬拽時都會笑得特別燦爛啊?上次跟葉開說「我師父和你師父是好朋友」時候就笑得這麼賤。
不過……姬冰雁轉念一想又不高興了。每次他和路小佳說話,路小佳都走高冷路線,句句話噎得他肝疼。怎麼換到葉開這裡一開口就是話嘮,連表情都諂媚得要命?
葉開倒不像姬冰雁有這麼多感慨,他只是對著路小佳臉上那兩個酒窩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路小佳說的話。殺父之仇非同小可,他師父李尋歡又不是是非之人,怎會向荊無命這等外人言說?但這世上知道他師承身世的人掰手指都能數出來,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想到葉開會是白天羽的兒子,更不會想到葉開和傅紅雪是兄弟。
「路小佳,你說的話我不信。」傅紅雪替葉開拿了主意,「莫不是……你便是那些人中某個人的後人?」
「……」路小佳斂了笑臉,「若我是那些人中某個人的後人,早就通知那些人『白天羽的遺腹子在此』了。傅紅雪,你和葉開的武功的確很高,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你若是想等著馬空群將餘黨全都召喚來再將他們一網打盡,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可不知道剩下的人都是誰,如何各個擊破?」傅紅雪沉下目光,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覺得,馬空群一定知道那些人都是誰,我們可以逼他吐口。」路小佳一口氣喝乾剩下的茶水,將茶杯放下,又開始剝花生吃。
葉開摸了摸鼻子:「……我說,你們當著姬老闆討論這些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