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自孽誅心
碧心不吃不喝在昏暗的倉房裡待了一天一夜,春嬋推開門時,她已然暈倒了過去。
春嬋對她沒什麼垂憐,一壺冷水澆了她滿頭,逼迫她醒了過來。
碧心先是恍惚,又驚懼了起來,縮著身子。
「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春嬋逼近一步,「說,海答應怎麼和你聯繫的,誰幫你改了身份送進宮來的?」
碧心粗重地喘著氣,搖頭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海答應給了我一封密信,告訴我會有兩個宮女幫我,我就……」
春嬋問道:「那兩個宮女長什麼樣子,在圓明園裡是做什麼的,你知不知道?」
「她們蒙著臉,我……我記不清,我只記得一個宮女的額頭上好像有一道疤。」碧心捂著腦袋,說話時口齒間斷斷續續。
春嬋眯眼盯住她,緩緩後退了幾步,然後推門而出。
嬿婉正捻著剪子去剪著蠟燭里正吧嗒跳動的火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傳來,沒有回頭,只是問道:「怎麼樣,問出來了嗎?」
春嬋「哼」一聲,撇了撇嘴:「碧心說了是海常在一手策劃的,倒是有宮女找上了她來幫她,只是看不到樣貌,只能瞧到頭上有道疤。」
殿中微有火芯子掉落時發出的些微聲響,嬿婉放下剪子,拾過絹子擦了擦手。她面色不改,像是意料之中。
「那麼,你就讓人去好好看看,圓明園裡都有誰是有那點特徵的,那的總管事務大臣可受過本宮的好處,現在就是他還本宮人情的時候了。」嬿婉盈盈回身,被春嬋扶著坐回了榻上,「在那之前,就先把眼前的人清算了吧。」
海蘭早就是被遺忘在深宮裡的人,嬿婉要進去瞧她,總是輕易的很。
嬿婉帶著春嬋進去時,卻不見海蘭,裡頭一片灰濛濛,幾乎與冷宮無異。蛛網夾雜著灰塵,差點糊了眼睛。
春嬋扶著她,忽覺身後一道影子閃過,她猛地回過頭,卻見一個髮絲凌亂,雙眼布滿血絲的人,正惡狠狠盯著她們。
「魏嬿婉,你把我的永琪送給別人當兒子,你還敢來!」
那聲音沙啞至極,春嬋連忙護住嬿婉,而嬿婉只是揚了揚眉:「海答應啊,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本宮都快認不出來了。」
海蘭只一襲青灰麻衣,髮髻散亂,面色也一片慘白,有道道的溝壑刻在她臉上,臉頰微微腫起,蛛網遍布在她身後的牆根上,纏纏繞繞,彷彿海蘭就是那隻可怖的毒蜘蛛,渾身散發著陰險的氣息。
「若非你和皇后這兩個賤人算計,我怎會如此!」海蘭桀桀一笑,仰頭惡狠狠地盯著嬿婉,「你來找我幹什麼?你送走我的永琪,就不怕我現在直接拿匕首殺了你?」
嬿婉絲毫不懼,眼神帶著輕蔑直視著海蘭,緩緩開口:「玫嬪姐姐待永琪很好,她比你更適合做永琪的額娘。你還得感謝本宮,不然,有你這個親額娘在,永琪就有一輩子抹不去的污點。」
海蘭大笑不止:「魏嬿婉,你也就是仗著你肚子里這個傢伙才敢這樣隨意妄言了!你以為你的話傷害得了我?簡直笑話!」
嬿婉隨意玩弄著手指間那枚艷紅的鴿血寶石戒指,輕輕笑道:「聽你這麼說來,你好像對我懷有身孕一事不以為意呢,是還以為自己的計謀在安然地實行么?」
海蘭眯起眼睛:「你說什麼?!」
嬿婉輕嗤一聲:「海答應,你是被關傻了嗎?這麼拙劣的法子,也想騙過本宮去?碧心早已經招認了,蒙古的兩位妃嬪為她篡改身份,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吧。」
海蘭瞳孔一縮,忽然嘶吼一聲,拉扯著自己的頭髮,雙目猩紅:「廢物!都是廢物!她不是說要替葉心報仇嗎!怎麼這就不行了!」
嬿婉一步也不後退,冷冷瞧著她道:「因為,葉心是被你殺死的。」
看海蘭如此反應,她便瞭然於心了。穎貴人和恪貴人,就是被海蘭安排了碧心挑唆,再由她們幫著進行下一步。
「你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要殺葉心,都是你和皇后買通了我宮裡的小宮女,去逼死葉心的!」海蘭怒吼著。
「是么,若不是你失盡人心,你的宮女怎會這麼輕易就被我們收買,葉心又怎麼會輕而易舉就相信了是你的手筆?」嬿婉平靜地審視著她,彷彿高高在上的判官,讓海蘭如墜深淵。
海蘭口齒顫抖:「她們不過區區奴婢,憑什麼要求我認真待她們好?還有你魏嬿婉,你本該只是花房裡做苦活的低下宮女,憑什麼,憑什麼能越過我去,奪走我的榮華富貴?!」
「珂里葉特海蘭,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就是綉女出身呢,」嬿婉在她身邊環繞似地走了幾步,海蘭宛如被千萬雙眼睛凝視著,身子陡然一涼,而嬿婉依舊慢慢道,「你非要和我論身份,那我從一開始,就在你之上。所以,誰又奪了你的榮華富貴?從一開始,這些就不該屬於你。」
海蘭像被一襲重棍狠狠砸向頭顱,又像是被冰水澆注滿身,溫熱的血和冰冷的水漬浸滿了她全身,她顫抖著,不知是疼還是冷。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在身體的感受被出神的意識剝離出去前,她才恍惚地記起來,那是十幾年前,她在夜裡精心綉著布上的雲紋,想著今日早早做完了,明日可以得嬤嬤誇讚。而就在那個夜晚,她只是想出去散會步休息,便被那時的弘曆拖去了他的寢殿,然後被青櫻求得恩寵后成了侍妾,成了常在、貴人和現在的答應。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把地位和尊容看的比人命還重要的?
「不是我的錯,是皇上,是皇上強硬要寵幸我,是烏拉那拉青櫻非要給我求這個尊榮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也不必把自己想的太可憐,因為你從來也不是心善之人。你明明被皇上強迫過,卻還以為是我在主動勾引皇上。呵,把你逼的不像自己的人不是旁人,是你自己。在你以為我勾引皇上時,你就先把從前的自己殺死了,現在還想用她來安撫自己,未免也太遲了!」嬿婉步步緊逼,絕不給她一絲一毫喘息的空間。
「你不殺死從前的自己,就無法說服自己爭寵,不爭寵,你就絕不會有富裕的日子可過。可每當你看見貴妃娘娘,看見青櫻,看見金玉妍,你都還會想起你最卑微的那些日子,所以你寧願冒險,也要傷害她們,讓她們消失在你的世界里,這樣就再沒有人知曉你曾經的狼狽。」
「夠了!魏嬿婉!夠了!你給我住口!」海蘭尖叫起來,可聲音卻彷彿全都堵在了喉嚨里,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響,嬿婉的聲音依舊環繞在耳邊,她捂住耳朵,卻怎麼也遮蓋不住。
嬿婉彷彿對她面上漸漸流露出來的戚然不以為意,聲音那樣清明,直逼的海蘭被人強逼著抹開了那些讓她用來層層掩蓋狠毒的身不由己,讓最深處的東西驟然揭露在空氣中,那是她永遠不肯承認的,自己的骯髒心腸。
「我本想讓你自生自滅一輩子,奈何你依舊被你骨子裡的惡劣驅使著要害我,那我也不想再留你。珂里葉特海蘭,好自為之吧。」
海蘭早已倒在灰塵遍布的貴妃榻上,雙目圓睜,卻無一點神采。
而嬿婉回過身,慢慢踱步出去,陽光靜靜灑在她身上。
管教海蘭的嬤嬤諂媚地走上前,想說替嬿婉再好好責罰海蘭,而嬿婉只是冷冷投去一眼:「劉嬤嬤,你好好替海常在收拾收拾吧。」
劉嬤嬤還未聽明白她話語間的意思,但嬿婉前腳剛離開,她便聽到裡頭傳來一聲沙啞至極的嘶吼,隨後便是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血一滴滴掉落在地上,海蘭的胸前插著一根金簪,綻放出朵朵紅花,一切歸於寂靜。